第2035章 衣衫如雪徐鳳年(1)
北莽左右兩翼各五千騎的兩名主將,幾乎要失心瘋了,他們能夠以騎軍身份參與攻城,撈取這種唾手可得的頭功,雖說戰功注定不大,可勝在輕而易舉,遠遠不用像首撥三萬步卒那麽拚死推進到城牆下,然後豁出性命去蟻附攻城,作為兩翼騎軍,其實不過就是在馬背上象征性進行多輪仰射,盡量幫助南朝邊鎮的那幾支精銳步軍壓製城頭箭雨,加上北莽本身就有弓弩陣地和兩千多架投石車作為拋射主力,所以兩支騎軍根本就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北涼鐵騎早就摸索出一條規律,北莽蠻子的邊軍,是老爺軍或是兒子軍還是孫子軍,隻要看他們領軍主將的身份即可,出身北庭的將領駐紮南朝邊關,往往不會差到哪裡去,但也絕對不會太高,故而麾下統轄兵馬,往往是中遊偏上的位置,以兒子軍居多。
一則是北庭大姓貴胄和大悉剔根本瞧不上眼西京廟堂,在那幫眼高於頂的草原大人物看來,恐怕除了黃宋濮、董卓柳珪這些大將軍和持節令,就沒有幾個真正可以算是當官的人。
再則皇帝陛下一直貫徹春秋遺民與隴關貴族共治南朝的策略,並不支持北庭大人物摻和到南朝。
南朝本土將領的話,大抵上就按照家族品第的高低來看,以隴關豪閥子弟最為金貴,例如親自趕赴流州老嫗山戰場的完顏銀江,他那支完顏精騎就是南朝邊線上的老爺軍,無論戰力還是裝備,都首屈一指。
然後便是隴關系勢力以外的甲乙高門,同樣在南朝軍政根深蒂固,且往往對北涼各支野戰主力騎軍十分熟稔,不容小覷。
這兩支騎軍便是典型的南朝邊關兒子軍,家族祖輩早已暗中托關系走門路,好不容易依附了禦駕親征的太子殿下,這才獲得這份近似於躺著撈功勞的待遇。
哪裡能想到還沒進入馬弓射程之內,就各自碰到了兩顆鐵釘子,給紮得血肉模糊,心肝都疼!
兩支騎軍,出現將近千騎的巨大傷亡,結果一枝箭矢都沒抽出箭囊,到頭來連拒北城的城牆都沒碰著,主將能不心驚膽顫?
拒北城最右側戰場,兩人拒馬。
南詔韋淼與東越劍池柴青山,兩位中原宗師之前素未蒙面,自然更無交手切磋的機會,卻配合得堪稱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韋淼多以赤手空拳對敵北莽騎軍,出手大開大合,極為乾脆利落,每次出拳勢大力沉,以至於往往一名衝殺而來的騎卒,會連胳膊帶刀一起被崩斷,北莽騎卒手中的那柄優質彎刀簡直就像紙糊的一般脆弱。
而柴青山向來以劍術精妙劍氣幽深著稱於世,剛好與韋淼剛猛拳路相輔相成,這位劍道宗師很快便不去刻意追求氣勢如虹的殺招,多以挑刺兩式殺敵,劍尖所吐劍芒長不過兩尺,卻已是如同手持五尺青鋒,剛好能夠站在地面上精準刺中北莽騎卒心口,亦或是輕輕斜挑騎卒脖頸,一柄長劍竟是始終不染猩紅。
此時隻見韋淼驟然改變先前一招半式便製敵於死地的兇悍拳風,或是以弧形走轉的輕靈之勢,或是以腳不過膝的趟泥行步,身形快速遊走,擰腰搖身抖甲,每一次以肩頂背靠迎上北莽騎卒的戰馬,憑借金剛體魄,根本不顧及戰刀劈砍,瞬間就能夠將一匹邊軍戰馬撞得馬蹄離地橫飛出去,由於韋淼步伐急促,總能夠在數騎之間見縫插針,雖然北莽有意識鋪展開衝鋒寬度,一下子拉伸出七八騎甚至十數騎並列的鋒線,試圖打破兩位中原宗師一前一後的穩固格局,盡量不給兩人轉換氣息的機會,可是韋淼隨之改變的快進快退快打快收,仍是阻擋下了一撥撥的騎軍衝陣,北莽騎軍雖說已經意識到必須不惜以十騎百騎性命去換對手一口氣,隻求慢慢耗死這兩位中原宗師,在這種險峻形勢下,韋淼每次隻去針對坐騎而不針對北莽士卒的出招,開始蘊含有巨大的螺旋暗勁,這就造就出一幅幅誇張荒誕的畫面,許多北莽戰馬的飛掠方向,簡直就是匪夷所思,有可能向兩側橫飛,有可能倒撞而去,甚至有可能傾斜向上飛起,如此“龐大”的暗器,讓北莽同一列騎軍和後方騎軍皆是防不勝防,極大程度限制住了北莽騎軍快速推進形成兩座包圍圈的企圖。
即使有一些漏網之魚,想要越過韋淼向兩側繞弧包抄,柴青山自然不會刻闆死守著你前我後的規矩,作為劍術冠絕離陽東南的一宗之主,當真以為老人的劍氣隻有兩尺而已?
死了兩三百騎,這支北莽騎軍不願退縮,更不敢怯戰。
死了五六百騎,那名千夫長一咬牙,希望憑借車輪戰拖死兩名武道高手。
死了足足千餘騎後,這名始終沒敢親身陷陣的騎軍主將,已經殺紅了眼,知道自己完全沒了退路,一聲令下,讓麾下所有騎軍一律棄刀!
隻靠往死裡加速前衝,用戰馬衝撞那兩人!
之後整整五百匹瘋狂衝鋒的戰馬,如同自殺於兩位中原宗師之前,墜馬北莽騎卒,隻要沒有當場昏厥或是斃命,皆是主動起身,抽刀廝殺。
天下精銳,悍不畏死,確實不獨有北涼鐵騎。
第一場涼莽大戰,涼州虎頭城,幽州葫蘆口,流州青蒼城,北涼邊軍人人奮不顧身,北莽士卒也同樣轟轟烈烈而死!
第二場涼莽大戰,從西域密雲山口,流州那條北方廊道,老嫗山戰場,再到涼州關外左騎軍對陣冬雷精騎和柔然鐵騎,每一處戰場,敵我雙方,俱是殺得蕩氣回腸!
所以北莽一直堅信,隻要打下北涼,就等於已經打下了幅員遼闊的整座中原。
而北涼也始終認為,真不是他們故意看不起什麽中原精銳,什麽兩遼鐵騎,隻要是在那種易於騎軍馳騁的廣袤地帶,一旦對上了大規模草原騎軍,離陽軍伍的腦袋再多,也不夠北莽蠻子砍的。
在一場注定會湮滅在歷史塵埃的圍爐夜話中,坦坦翁笑問某位手掌朝柄的至友,若是惹惱了徐家,乾脆造反,與北莽聯手南下中原,到時候你我怎辦,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你碧眼兒位列榜首,我桓溫得榜眼?
那位當時在離陽朝堂如日中天的首輔大人,神色淡然給出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諧趣答覆:隻希望到時候咱們廟堂之上,袞袞諸公別都覺著殉國水太涼,懸梁家無繩。
桓溫猶在那座廟堂之上,依舊是屹立不倒的坦坦翁,可在今年入秋之後,就已經逐漸淡出朝堂視野,幾乎不怎麽參加小朝會了,老人深居簡出,愈發沉默,不願與人言。
如此一來,首輔張巨鹿內心深處,對於藩鎮割據的北涼徐家,到底持有何種看法,便更加不得而知了。
反正隨著江南世族與遼東門閥在離陽廟堂的鬥爭愈演愈烈,某些兩袖清風卻肩挑道義的讀書人,在太安城站穩腳跟後,便開始發出一些聲音,語不驚人死不休,說那個叫張巨鹿的老國賊,不但專擅朝政,甚至還秘密勾結西北邊軍,故意養虎為患,以便自固地位。
這些人雖然暫時數量不多,但身份往往不俗,被視為空有一身學識抱負,卻隻能在永徽年間,被妒賢嫉能的碧眼兒領銜之張廬打壓排擠,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便應當仗義執言,為蒼生社稷說幾句公道話。
一時間讚譽一片,文人風骨,道德宗師,一國棟梁。
這些已經鯉魚跳龍門的讀書人,或是本就生在將相公卿之家的名士,相比絕大多數的普通讀書人,人數不多,但說話的嗓門最大,聽眾最多。
在這個祥符三年入秋之後,太安城廟堂最高處,甚至連跟西北徐家鬥了那麽多年的兵部衙門,其實都沒有刻意隱瞞密雲一役的慘烈勝利,加上之後通過兩淮道驛路傳至京城的流州老嫗山捷報,以及陸大遠部涼州左騎軍的全軍覆沒,兩淮道新任經略使韓林和節度使許拱,一字不差地據實稟報給了朝廷,但依舊很奇怪,整座太安城,從庭院深深的高門大戶,到雞鳴犬吠的市井巷弄,從頭到尾都沒有談論此事,大概是因為前者不願意說,後者聽不到。
離陽京城的老百姓,至多聽說了北涼徐家在流州那邊打了幾場小勝仗,在涼州關外吃了個大敗仗,然後很快就要被北莽幾十萬大軍圍住了那座拒北城。
沒辦法,也委實怪不得這座習慣了二十年坐看雲起雲落的太安城,它的燃眉之急,是遙臨兵部尚書銜的征南大將軍吳重軒,親自統率十萬南疆勁軍,竟然仍是抵擋不住三大藩王向北推進的叛軍。
大柱國顧劍棠的兩遼邊軍,按兵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