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個酒窩(2)
越長大越具備傾國傾城姿容的女婢薑泥輕輕冷笑一聲。
心想這雪白矛隼真是跟她一樣遇人不淑。
這種罕見飛羽隻存在錦州向北一帶的冰天雪地,獵戶隻要捕獲一隻,可叛國以外的免死罪,當年連西楚權貴都不惜千金求購這昵稱“青白鸞”的靈物,但依然可遇不可求。
徐鳳年手臂上這隻,更了不得,是青白鸞中最上品的“六年鳳”,比“三年龍”還要稀罕珍奇,涼地雍州曾有一豪族宗主以黃金千兩和三名美婦換求“小白”,卻被跋扈的徐鳳年當面罵了一聲滾,那位在當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煊赫權貴無疑碰了一鼻子灰。
徐鳳年哼哼道:“徐驍,我問你,兒子被人欺負,做爹的,該如何?
”
大柱國陪著笑一臉理所當然道:“那自然是將其抄家滅族,若還不解氣,霸其妻妾視作牛馬,佔其財物頃刻間揮霍一空。
”
沒有離開聽潮亭的薑泥眼神黯然,不掩秋水眸子中的徹骨仇恨。
徐鳳年從懷中掏出一張小宣紙,上面寫滿姓氏和家族以及武林中大小門派,拍著父親北涼王的肩膀,咬牙道:“爹啊,你不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不過夜,這些家夥就是我的仇家,你馬上都給收拾了。
”
徐驍接過紙張,還沒看就先忙不疊讚了一聲我兒好字,大緻瞄了一眼,剛想豪邁說沒問題,然後仔細一瞧,一字不漏看完全部,微微苦色道:
“兒子,這仇家也忒多了點,不下百個啊,你瞧這徽州郡的總督,不過是兒子長得脂粉氣了點,攜美同行遊碧螺湖,被你遠遠瞅見,就要摘掉官帽嗎?
還有這關中琅琊王氏,隻是家奴喝酒時罵了幾句北涼蠻子,就要滅族?
至於這武林中的軒轅世家,做了什麽事,惹惱了我兒,竟要其整個家族發配錦州,並且點名叫軒轅青鳳的妞兒充作官妓?
”
徐鳳年望著啄酒的心愛矛隼,唉聲歎氣道:“小白啊小白,你還好,有我這麽個知道心疼你的主子,我就慘了,沒爹疼沒娘愛的,活著就是遭罪,沒勁。
”
大柱國連忙笑道:“爹照辦爹照辦,絕無二話。
”
承諾完畢,雷厲風行的徐驍轉過頭,面對袁左宗和褚祿山可就沒什麽好臉色了,陰沉著說道:
“左宗,你籌備一下兩支虎賁鐵騎,隨時候命。
本王馬上去上頭求一道聖旨,無非是再來一次馬踏江湖。
祿山,與沿途州郡與本王關系相近的大人打好招呼,名單上的逆臣賊子,該殺的殺,隻不過弄點好聽的名頭,別太大張旗鼓。
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辦事,不需要急於辦成,給你一年半時間慢慢謀劃,這種事你擅長。
”
袁左宗躬身道:“領命。
”
褚胖子也起身彎腰,眼神暴戾滿臉興奮道:“祿球兒遵命。
”
薑泥心中哀歎,又要有無數良民被一個荒誕的緣由遭劫了嗎?
會有多少妻離子散的可憐人到頭來都不清楚滅頂之災的由來?
可此時,徐鳳年卻拿回了紙張,拿出另外一張,名單人數僅是十分之一左右,笑道:“老爹啊,我哪能真讓你與和十幾個豪族和半個江湖為敵,喏,瞧瞧這張,這些人倒黴就夠了,官可都是貪官,民都是亂民,殺起來名正言順,替天行道,肯定能積德,勝造七百級浮屠啊。
”
徐驍重重松了口氣,看見兒子又要發火,立即故意闆著臉顯得鄭重其事地接過第二張紙,點頭道:“既然如此,就不需要過於興師動眾了,一年之內,爹保證讓你眼不見心不煩。
吾兒果然孝順,都知道給爹解憂積德了。
”
徐鳳年丟了由徐驍親自剝好的半顆橘子進嘴,含糊道:“那是。
”
徐驍給義子褚祿山一個淩厲眼神,後者接過紙張立即退下,胖歸胖,掛著兩百多斤的肥肉,行走起來卻如草上飛一般悄無聲息。
徐驍見到臉色逐漸紅潤的兒子,滿懷欣慰,輕聲討好道:“兒子,爹說你不是親生的,那可是說你長得不像爹,隨你娘。
”
徐鳳年聽到這個,隻是嗯了一聲。
最近十幾年一直蝸居涼地休養生息的大柱國知道這個話題不甚討喜,就轉移道:“黃蠻兒不願意去龍虎山,你幫忙說說,他就聽你的。
”
徐鳳年點頭道:“知曉的,你忙你的,別妨礙我釣魚。
”
徐驍呵呵道:“再待會兒,都三年沒跟你說說話了。
”
徐鳳年一瞪眼道:“早知如此,還把我驅逐出家門?
!
滾!
”
一個滾字氣勢如龍。
可憐可悲北涼王立即兩腳抹油,不敢再呆。
不知為何,薑泥每次面對在徐鳳年都如同尋常教子不嚴的富家翁無異的大柱國,都會全身泛寒,隻剩下刺骨的冰涼,對這個比徐鳳年更值得去恨的男人,根本不敢流露出半點殺意。
起先她以為是自己膽小,但越長大,膽子越大,卻越是不敢造次,仿佛這個當年整個人籠罩於黑甲中率先策馬衝入王宮寶殿的人屠,是天下最可怕的人。
她後來才得知本朝先皇曾親口許諾善待西楚王室,甚至要封她父皇為王,可徐驍仍然當著當時依偎在父皇懷中的薑泥的面,一劍刺死了西楚的皇帝,她那個喜歡詩詞不喜兵戈的善良父親,然後丟下一丈白綾給她的母後。
本名薑姒的太平公主薑泥一直看不懂人屠徐驍,對她原先存了求活心思的母後說了一句“不想淪為胯下玩物就自盡吧”的大柱國。
但因果輪回報應不爽,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卻有兩個不成材的兒子,一個是傻子,一個是心無大志的紈絝。
傻子天生神力,可即便如此也不是能做北涼三十萬鐵騎主心骨的人物,那薑泥就要殺了以後將要襲王爵的世子徐鳳年,如此一來,徐驍不管生前如何權柄煊赫如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免不了分崩離析猢猻散的一天,所以薑泥願意等,願意苟活。
徐鳳年一振臂,驅散手上的青白鸞,丟了那塊被利爪挖出窟窿的小幅蜀錦,朝始終恭立一旁的北涼武神袁左宗微笑道:“袁三哥,你歇息去吧。
”
從不曾聽到這個親近稱呼的袁左宗愣了一下,猶豫了一下,還是躬身離去。
聽潮亭,終於清淨了。
眺望出去,滿眼的風景如畫。
徐鳳年並未去拾起魚竿,而是斜臥榻上,輕聲道:“薑泥,有機會,你應該出去看一看。
”
沒有深究含義的亡國公主鄙夷笑道:“世子殿下這一趟出遊,可是要讓一群人遭了無妄之災,真是好大的手筆,不愧是大柱國的公子。
”
徐鳳年轉頭笑道:“若非如此,能替你抹掉守宮砂?
”
薑泥嘴角不屑勾起,勾起滔天仇恨,如果能放秤上稱上一稱,千斤恨萬兩仇啊。
徐鳳年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跟偶爾開心笑起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都有兩個小酒窩,我最喜歡你這點了,所以你遲些動手殺我,我好多看幾眼。
”
薑泥面無表情道:“你等著便是,下一次殺你的時候,我會最開心的笑。
”
徐鳳年坐直身體,從一隻雕鳳琉璃盆掏出一把餌料,拋向欄外湖中,惹來無數條錦鯉躍出湖面,望著這番靈動景象,背對著薑泥的世子殿下感慨道:“那肯定會是天下最動人的風景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