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4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上)(2)
司馬樸華面對坦坦翁的手勢,笑意微憨,眼神真誠,無懈可擊。
年輕皇帝攏了攏袖口,微微笑道:“春闈人選一事,朕不畫蛇添足,仍是由你們禮部裁定,實在頭疼的話,司馬尚書回去後多與中書令坦坦翁交流。
不過在朕看來,此次會試主考官需要德高望重之外,具體負責分房閱卷的人選,倒是可以破格一次,未必講究資歷,禮部,翰林院,國子監,都可以分別揀選幾個年輕人擔任。
”
滿臉心悅誠服的司馬樸華趕緊躬身道:“陛下英明!
”
年輕皇帝偏轉視線,好不容易才找到與這座小朝會略顯格格不入的洪靈樞,畢竟是剛剛從地方上入京的官員,洪靈樞自身又是青黨領袖之一,青黨在永徽年間多有起伏,尤其是在上柱國陸費墀選擇與北涼徐家聯姻之後,陸家舉族遷往西北,導緻整個青州系京官人人自危,好在前不久“老侍郎”溫太乙得以外任高升為靖安道經略使,這才稍稍人心安定,隻不過洪靈樞初次入京,在臥虎藏龍的京城官場多有水土不服,也難免面容鬱鬱。
年輕皇帝嗓音愈發柔和,緩緩道:“洪將軍在太安城的宅子可曾修繕完畢?
”
原本以為自己隻是充當陪太子讀書角色的洪靈樞受寵若驚道:“回稟陛下,兵部和戶部吏一起幫忙安排的宅子極好,根本不用微臣稍作更改,隨同入京的家眷都讚不絕口。
皇恩浩蕩,微臣感激涕零!
”
年輕皇帝笑道:“這件事情上,唐侍郎是花了大心思的,洪將軍要謝就謝他。
”
洪靈樞聞言立即對身邊的唐鐵霜抱拳緻謝,後者僅是抱拳還禮,並無客氣言語。
洪靈樞心中自有一番深沉思量,他這次擢升入京成為平字頭武將之一,得以手握實權,並非沒有人眼紅,因為離陽武臣尤其是京城官場的進身之階,極為有限,就兩條路子,一條是在兵部攀爬,務虛,一條是從京畿之地的都尉校尉做起,步步為營,前者相對簡單迅捷,但是侍郎前後是個大瓶頸,後者講求腳踏實地,速度緩慢,但是隻要成為征平鎮三字將軍之一,前程就十拿九穩,隻要熬得住,等到前頭的大佬到了退位的歲數,就能順勢一步一步往上走,反而是如今的兵部侍郎還需要去地方上擔任副節度使一職,最後各憑本事,去爭奪兵部尚書那把交椅,兩者各有優劣,但是像他洪靈樞這般直接從一州將軍升任平字頭將領,屬於不太合理卻合情的提拔,合情在於朝廷需要在數千中原士子奔赴北涼的形勢之下,重用中原腹地的青黨來安撫人心,出京的溫太乙是如此,入京的洪靈樞也是如此。
洪靈樞雖說是個地地道道的外來戶,對兵部左侍郎唐鐵霜的前景其實並不看好,一方面是吳重軒的橫空出世,二來唐鐵霜的派系色彩太過濃重,洪靈樞的青黨身份有些時候能夠成為廟堂平衡的官場助力,但是唐侍郎的顧黨嫡系大將身份,意味著大柱國顧劍棠在世一日,唐鐵霜在朝廷幾乎就一日無法登頂。
朝廷可以容忍一個總領兩遼軍政的大柱國,和一位手握遼東鐵騎的唐將軍同處關外屋簷下,卻絕對不可能允許一位唐尚書與顧大將軍裡外呼應。
洪靈樞並不會因為唐鐵霜對自己的宅子花了心思卻秘而不宣,便因此感恩,但是皇帝陛下看似輕描淡寫地公然揭開,就容不得洪靈樞不去好好思量一番。
年輕皇帝重新拿起那份詔書,臉色凝重起來,冷笑道:“趙炳貴為趙室宗藩,卻要去做那亂臣賊子,朕容得下廣陵道叛亂,容得下那些投靠西楚薑氏餘孽的文武官員,容不下被戰亂裹挾的廣陵道百姓,唯獨容不得這對趙炳趙鑄父子!
”
這位離陽君主停頓了一下,“吳重軒!
”
身材魁梧毫無老態的吳重軒沉聲道:“臣在!
”
年輕皇帝面無表情道:“吳尚書為眾位愛卿說一下廣陵道形勢。
”
吳重軒不急不緩道:“如今逆賊趙炳總計十一萬大軍入駐廣陵道江北地帶,在隨後半年之內,還會有最少四萬南疆蠻夷青壯進入廣陵江以北,反賊陳芝豹除去目前兩萬蜀軍,接下來半年內亦有三萬左右的蜀地步卒趕赴廣陵道。
加上原鎮南將軍宋笠、原薊州將軍袁庭山的兩支兵馬,以及新近吸納的西楚叛軍殘餘兵力,那麽在祥符四年的春闈結束之時,叛軍人數將會達到二十六萬之多。
而朝廷目前駐守廣陵道的兵力僅有十二萬左右。
”
雖然此次兩大藩王起兵造反,已經讓太安城感到不安,但是當吳重軒直白無誤地說出雙方兵力,仍是讓溫守仁這樣的中樞重臣都感到驚懼,何況燕敕王趙炳的統兵能力,老一輩官員都心裡有數,那可是曾經能夠與某位瘸子人屠並肩作戰的功勳武人,還有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就是燕敕王趙炳身邊如今站著一個陳芝豹,一個手握西蜀全數兵馬的白衣兵聖!
常山郡王趙陽,燕國公高適之,淮陽侯宋道寧,這三位同樣經歷過春秋戰火的武人,無一不是憂心忡忡。
趙陽更是春秋戰功前十的離陽大將,越是如此,老人越明白如今廣陵形勢的危殆。
齊陽龍突然輕輕開口道:“顧大將軍率領一部精軍南下平亂是大勢所趨,隻不過也不見得就要馬上投入戰場。
朝廷練兵,正在此時。
就目前來看,軍心不在朝廷而在叛軍,但好在民心在我朝廷,而不在趙炳陳芝豹兩人。
當年徐驍形勢更好,依舊沒有劃江而治,既是不願也是不能,如今不過是二十年後,並非二百年之後,野心勃勃的趙陳兩位藩王,不過是把二十年前的那盤結局已定的殘棋續了下去,隻要……”
說到這裡,中書令大人突然沉默不語。
坦坦翁接口道:“隻要北涼鐵騎不反,繼續牽扯住北莽南侵的步伐,讓顧劍棠能夠抽得出身南下平叛,趙陳兩位藩王在一鼓作氣過後,自會曇花一現。
”
這個“隻要”,不知為何讓養神殿許多貴胄公卿都感到一陣古怪意味。
“如果”北涼不願與北莽死戰到底,乾脆舍棄西北,南退千裡,繼而與燕敕王趙炳同謀中原?
朝廷當如何自處?
要知道溫太乙和馬忠賢這對節度使經略使在到達靖安道後,漕糧入涼一事,果不其然,磕磕碰碰,進展緩慢。
誰會料到二十年太平盛世,一夜之間翻天覆地?
原來。
離陽國祚的長短,不知不覺,又一次系掛於一個徐姓之人的身上。
這個真相,讓養神殿些絕大部分人都感到無比羞辱。
例如十二大學士之首的溫守仁,皇親國戚嚴傑溪,禮部侍郎晉蘭亭等人。
離陽鄉野之間有句粗俗至極的言語:沒了張屠夫難不成就吃不上豬肉了?
如今看來,竟然還真有可能啊。
沒了姓徐的屠夫幫忙殺人,官帽子未必戴得穩。
武英殿大學士溫守仁臉色蒼白。
看不起那個世子殿下很多年的嚴傑溪臉色陰沉。
晉蘭亭更是臉色鐵青。
蔡楠悄然低頭,神色晦暗不清。
在攔阻大雪龍騎一役後與蔡楠關系突飛猛進的經略使韓林,則眼神複雜。
就在這個時候,年輕皇帝微笑道:“徐家兩代為離陽鎮守西北國門,祥符二年又有北涼邊軍大功在前,朝廷自當犒賞,諸如劉寄奴王靈寶之類的北涼將領先後戰死沙場,朕準備擬旨追封這兩人在內的所有北涼武將,也打算授予北涼王徐鳳年大柱國頭銜。
”
趙家天子眯眼望去,黃紫公卿,滿堂愕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