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漢燦爛,幸甚至哉 (星漢燦爛·月升滄海)》第101章
第101章
少商原就在擔心淩不疑, 此時聽聞這個消息, 簡直如坐針氈。
她緊張的都有些結巴了:「娘娘, 我我…那個, 我能否…」邊說邊眼望門外。
皇後卻不如少商一般火急火燎,因她心中覺得奇怪。
皇帝疼愛淩不疑,比親生兒子更甚, 不單是因為疼愛他無須牽扯承嗣皇權與勢力偏移等事,還因其中帶了幾分對霍氏滿門的愧疚和憐惜。
這麼多年下來, 別說打罵了,當年騎射師傅多訓斥幾句皇帝都要心疼半天。
從懷疑騎射師傅是不是欺淩不疑沒爹沒娘沒家勢靠山, 一直感傷到若霍翀兄長還活著,哪裡輪得這個不知所謂的騎射師傅來擺架子,霍氏上下皆是好手,哪個不能教導嫡親的唯一外甥了。
而今日竟要責打養子?
是岑安知傳錯了話, 還是淩不疑真做錯了什麼要事。
不過皇後還是說:「少商你別急…行, 你先過去看看也無妨。
好好說話, 別頂撞陛下, 我隨即就過來, 翟媼, 來為我更衣…」
少商得了允諾,掉頭就往外跑,皇後想想不對, 趕緊又叫了幾個高大健壯的宮婢跟上去, 免得又遇上什麼事故。
從長秋宮到宣政殿, 若抄近路,隻需一刻多鐘,不過沿途要經過一條用來隔開前朝與後宮的宮巷,平時少有人跡,甚是僻靜。
不過少商膽大如鬥,自不會畏懼會遇到什麼牛頭馬面。
原本她還擔心會被守衛宮巷入口的侍衛攔住,不許她通行,沒想這回人家倒很主動的放了行,也不知是不是岑安知事先吩咐過了。
一路順著宮巷奮力往南跑去,誰知在拐角處差點與一人撞了個滿懷——袁慎抱著兩卷險些被撞散的竹簡,站在那裡仿佛白日見鬼。
不過他年少機敏,轉眼間就到了。
「是不是淩不疑出了事?
適才陛下與幾位大人正在論證,我在旁秉筆摘記,後來不知岑內官與陛下說了什麼,陛下就叫我等出來了。
」袁慎臉上驚疑不定。
少商扶著宮牆籲籲喘氣:「能出什麼事,你別瞎說,回頭傳出去就成淩大人犯上作亂,失寵於陛下了……是陛下召我們商量婚期呢。
」
袁慎無奈的攏好沉重的竹簡文卷:「你不必忌言至此,我又不會害你。
」很好,性情一點也沒變,遇事先防備,見人先當賊。
「對了,上回你叫我打聽樓垚的事情,我都問清楚了。
可你一直在宮裡,我都無法給你傳信。
你這是怎麼了,外面都傳你和淩不疑吵架了,被關在宮裡不讓出來?
」
少商攀著宮牆慢慢直起身子,吐氣道:「我說袁公子,你能不能凡事先想點兒好的,就不能是我受娘娘器重,所以留在宮裡幫著籌措壽宴?
都城裡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兒想入宮闈,想服侍在皇後左右,她們豔羨的我眼珠都紅了!
這是嫉妒,純屬嫉妒!
」
袁慎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說她們嫉妒你能嫁給淩不疑呢?
」
「哦,謝謝袁公子提醒。
」少商撐著腰肢喘氣,苦口婆心道,「似淩大人這般的人才,就是袁公子你嫁了他,你也會受人嫉恨的呀!
」
袁慎一個踉蹌,險些掉落一地竹簡:「你你你……簡直不知所謂!
」
少商喘勻了氣,不願再耽擱,當下越過袁慎繼續往前奔去。
袁慎艱難的一手摟住竹簡,一手伸出拉住少商的衣袖,白皙斯文的面龐泛起紅暈:「你不是想知道樓垚的近況麼,現在怎麼不問了?
」
少商想起這事恨不能扇自己幾個大嘴巴,所有一切都是由此引起的,早知會發展到今日這步田地,當初就不該多嘴問——人家小夫妻關起門來商議有外人什麼事啊,尤其自己這個前未婚妻,避嫌還來不及呢,這種言情小說裡的低級錯誤自己居然也會犯,果然是順心日子過太久了,絲毫沒有危機意識,活該弄到現在進退維谷。
她回頭扯自己的衣袖,皺眉道:「多謝袁公子履約為我打聽樓家之事,不過我後來想了想,我與他如今的身份,殊不應當再有牽連。
此事還是就此作罷好了。
袁公子,我要去面聖了,我們就此別過…喂喂,你扯著我不妨幹嘛呀,鬆手呀,鬆手…!
」
袁慎抿著嘴:「家中已為我相了數家女公子,我我,我還沒定下決心……」
「那就接著相呀!
你扯著我幹嘛!
」少商扯不回自己的袖子,甚是惱怒,「相看一個不夠就相一打,總能相到袁公子您喜歡的。
所謂事在人為,不驕不躁,有志者事竟成,愚公移山…你趕緊給我放手!
」
攤上一個敏感易怒熱衷於胡思亂想的未婚夫,她現在都形成條件反射了,十分忌憚和適齡未婚男子發生糾葛。
這時後面追上來四名高壯的宮婢,顯然是來尋少商的。
袁慎眼神深晦,慢慢鬆開手指。
少商立刻扯回袖子,招呼那四名長秋宮的宮婢一起前行,袁慎在後面看著女孩飛奔的背影好一會兒,然後緩緩的踱著步離去了,走時似乎刻意的將背脊挺的筆直。
奔至宣政殿,岑安知已焦急的在門口等好一會兒了,看見少商趕緊迎上前來,低聲道:「誒喲喲,程小娘子您總算是來了,裡頭陛下正向淩大人在發脾氣呢!
」
少商抓著岑安知的胳膊,痛苦的咽著唾沫:「……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
岑安知不敢耽擱,一面引著少商往裡頭的內堂走去,一面輕聲的簡單敘述其中因由。
其實事情很簡單,一言概之,淩不疑將那八個小女娘的父兄家主都暴打了一頓,按照他一絲不苟的嚴謹作風,每人都打斷一手一足。
「……就這麼一下午的功夫,淩大人就全打完啦?
」少商感動的方向有些奇特。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淩不疑負氣離宮時算是早膳後,如今晚膳還沒上,刨去來回路程,這效率直接超出農業社會範疇了啊。
岑安知隻好解釋。
這事原是十分繁瑣的,要落實到每家每戶幾口人,不過淩不疑手裡有的是人手和權勢,隻要狗腿的五皇子說出女孩的家門,自有土地公會詳細的將那家背景人丁說個清楚。
淩不疑也不扯三姑六姨,隻嚴懲女孩的直系父兄。
有幾家他是寫了帖子去請的。
待人家父子幾人以為有機會結交淩不疑,高高興興的來到淩府後,直接開門放狗動手打人。
有幾家路近的,就徑直打上門去——前七家就是這麼解決的。
「又沒打死人,隻是打傷一二,陛下何必發脾氣呀。
」少商嘀咕了一番極不符合五講四美三熱愛的邪說歪論。
為了偏袒她那位膚白貌美脾氣壞的未婚夫,她也是很拼了。
不過岑安知卻很贊同,低聲道:「若隻是如此,陛下自然不會發脾氣。
可壞就壞在最後這一家身上啊!
」
隻因這最後一家的老爹是在禦史台當差的,雖然隻是偏吏,但今日正好在值。
在將那女孩的兄弟幾人都暴揍後,梁邱兄弟建議淩不疑改日再行完工事宜,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五皇子也覺得事情鬧大了不好,可淩不疑不管不顧,居然直接打上了禦史台,當著幾位大人的面,將人拖出來照例打斷了一手一足。
然後事情就壞菜了。
那八戶人家不足惜,可禦史台畢竟是國家機關單位,淩不疑就如在酒肆食坊般,進去揪人就打,這也太不給禦史老爺們面子了。
總算禦史左大夫褚老頭和淩不疑昨夜有『同宿』之情,見狀趕緊安撫諸位同僚,將事情先壓下來,然後很低調的進宮面奏,把球踢給皇帝後自己先溜了。
聽完來龍去脈,少商也不知從何說起。
岑安知可不管她複雜糾結的心緒,一把將人提溜進內堂,順著鏤刻著『穆王駕八駿禦天下』的漆木屏風縫隙,少商看見皇帝正氣鼓鼓的坐在上首。
待裡頭響起皇帝說道『來了,這麼快,叫她滾進來罷』,她立刻小步溜進去,跪坐好。
少商原想跪到皇帝近前的,這樣求饒時能更情真意切栩栩如生一些,可途徑跪在正中的淩不疑時,被他迅速的往下一拉,她腳底打滑一個趔趄,直接摔在他的身上了。
年輕男子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壁壘分明的堅硬胸膛撞的她腦門疼,強健的臂膀將她緩緩拉起。
少商憤慨不已,都這個時候你還不老實!
她奮力捶打了他一下,淩不疑面無波動,猶如提一顆白菜般將女孩安放在自己身旁。
皇帝在上面見了,連連冷笑:「好啊,明日禦史大夫就要參上朝堂了,你還不知死活……」
少商顧不得私人恩怨,趕緊拜倒求饒:「陛下恕罪,淩大人雖行事魯莽了些,可是情有可原啊!
」
淩不疑側眼瞥她,毫不領情道:「不用你替我求情。
我有仇自己報,有過錯自己領罰,用不著旁人替我操心。
」
這正是少商當初說過的話,她氣急敗壞道:「那是你的仇嗎,明明是我的仇!
她們是推我落水,又不是推你落水,你裝什麼蒜啊!
」
——側跪在旁的五皇子輕輕嗤笑了一聲,渾身散發著妖嬈的啃瓜皮味。
今日他一大清早被淩不疑抓來給程少商作證起,至今沒用早膳和午膳,可他一點都不覺得餓,反而精神抖擻。
所謂人逢喜事,飯亦可不食。
少商狠狠的橫了這幸災樂禍的傢夥一眼,暗下決心若是淩不疑脫不了身,也得將這貨拖下水!
淩不疑看著女孩,一字一句道:「你若不是和我定親,根本不用進入宮闈。
你若嫁的是尋常郎婿,根本不會受這一番罪!
說到底,都是我給你招來的。
你心中暗暗埋怨,卻不能說出口,隻能一徑的和我鬧彆扭。
是也不是?
」
少商急了:「你你你……」你怎麼當著皇老伯的面說這些呢?
!
雖然他說的沒錯。
她顧忌著看了一眼皇帝,橫下一條心:「你我都已經定親了,你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今日你故意犯下這麼一場過錯,究竟意欲何為。
」
她瞥見皇帝面沉如水,一咬牙,索性將窗戶紙捅破,大聲道——
「你是不是想與我退親?
」
「我欲辭官卸職,與你歸隱到你心心念念的鄉野去!
」
兩句話同時出口,後一句是淩不疑說的。
話一出口,兩人同時一愣。
淩不疑聽清了少商所言,冷笑連連。
少商聽清了淩不疑所言,張口結舌。
皇帝聽清了他二人所言,破口大駡:「放屁!
辭什麼官,歸什麼隱,朕還沒死呢!
」
見皇帝震怒,左右皆伏到跪拜。
淩不疑叩首道:「陛下春秋正盛,請慎言。
陛下這麼說,臣萬死莫辭。
」
皇帝捨不得衝養子發火,便朝少商吼道:「朕攔著他去給你報仇了嗎?
可是費得著這麼明火執仗的麼!
他這是目空一切,肆無忌憚,視國法朝廷於無物!
簡直囂張跋扈之極!
」
冠軍侯殺李敢那也是在四下無人之時,雖然事後人人都知道是他幹的,可隻要沒有人證物證,皇帝就能一口咬定李敢是大意墜馬而死的,朝臣們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陛下明鑒!
」少商用力推開淩不疑的胳膊,膝行向前伏到在皇帝面前,哀哀的求饒道,「淩大人行事素來謹慎,妾常聽人誇他謙和有禮,待人溫厚,有古君子之風,今日卻行此狂悖之事,陛下難道不覺得奇怪?
那禦史台是國家重器,朝政要地,萬萬不可衝撞,這誰不知道啊……」
「你知道?
」淩不疑忽道,他眼神清明,似乎全不覺得自己處境艱難,還有閒心調侃女孩,「你並不知道吧。
不然你說,禦史台在哪兒?
」
皇帝微不可查的彎了彎唇角,壓平。
少商大怒,她正奮發圖強的為他求情,他卻來搗亂,她恨不能立刻給他三刀六個洞然後找人改嫁!
艱難轉過一口氣,她不睬這彆扭的男人,繼續朝皇帝求情:「妾雖不知禦史台在何處,可三公九卿哪處不是要緊的地方啊!
陛下,既然連妾都知道的事,為何淩大人還要明知故犯,硬去衝撞禦史台呢?
」
皇帝緩緩坐下:「嗯,依你看來,這是為何?
」
少商撐者胳膊起身跪直,扭捏道:「這這,這是因為淩大人有意和妾置氣……」她看見皇老伯又在瞪眼,「呃,妾今日又和淩大人吵架了……」
皇帝一拍案幾,沉聲質問:「朕就知道!
子晟不會無緣無故的做錯事!
你這小小女子,所謂耳濡目染,你就不能學點皇後的溫婉柔順,為何非要一天到晚和子晟吵架!
」
少商小小聲的抗辯:「回稟陛下,其實每回都是淩大人和妾吵的,妾哪敢起頭啊。
」
「那好,你為何非要一天到晚的讓子晟和你吵架?
」皇帝繼續質問。
少商噎住。
老師,這題超綱了,我不會做。
她正想這皇老伯這麼護犢子,大約是不會罰淩不疑了吧,誰知皇帝轉而向淩不疑道:「和少商吵架了,你就要衝撞禦史台,若是下回你們打架了,豈非要衝撞朕的明光殿?
!
你倒是說說,現如今該如何了結此事!
」
淩不疑低低拜倒,一副任打任罵的樣子:「但憑陛下決斷。
」
皇帝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決斷?
決斷你爹啊!
若能簡單決斷朕幹嘛這麼著急上火的!
摸到擺放在案幾上的一對銅符,皇帝拿起其中一枚重重擲過去,準頭卻歪了個東南西北,差點砸到縮在一旁的五皇子。
五皇子:……父皇,淩不疑才是您親生的吧。
「衝撞禦史台,當著禦史的面毆打官吏,至少得流放充軍,然而……」皇帝道。
少商耳朵一動。
流放?
聽起來不壞,四捨五入一下就是外放啊。
「陛下,妾願隨淩大人一道流,呃…是一道流放…」她趕緊表明心意。
「朕還沒說完,不許插嘴!
」皇帝一氣之下將案幾上的另一枚銅符也擲了出去,依舊差點砸中五皇子。
五皇子默默含淚。
皇帝順出一口氣:「然,念在子晟昔日沉穩,忠勤妥帖,流放就算了…嗯,改為,改為…」
淩不疑忽擡起頭來,目光明澈:「陛下。
臣做錯了事,該當受罰。
臣當時也是氣昏了頭,惹下禍事,給陛下添了麻煩。
萬請陛下責罰,莫要容情。
」
皇帝點了點頭:「你知道錯就好,這事可大可小,回頭你要上一道請罪狀。
」
少商放下一顆心,高興道:「陛下英明。
」
「然,光一道請罪狀不足以堵住人言,這樣罷,再加杖責五十。
」皇帝道。
淩不疑恭敬的拜倒:「臣遵旨。
」
「什,什麼?
」少商驚慌道,「陛下您還是要打他?
」她是挨過打的,那杖責的滋味簡直酸爽到不能言語,雖沒留下什麼傷痕,但心中懼怕綿延至今。
此時三皇子從門口進來了。
皇帝看向兒子,問道:「嗯,外面都佈置好了?
」三皇子回曰:「謹遵父皇吩咐。
」
「好,那你們去吧。
」皇帝揮揮手。
三皇子擺一擺手,朝外指去:「子晟,刑杖和行刑手在外面都佈置好了。
」
淩不疑也不用人押送,端正的向皇帝行了一個禮,緩緩立起頎長秀麗的身體,猶如蓬萊瑤台現於海面般,然後神情自若的隨三皇子走了出去。
「誒誒……」少商爬過去拉淩不疑都來不及。
眼見這不省心的死鬼走出內堂,她扭頭衝皇帝哭起來,「陛下您好狠的心啊。
淩大人自幼孤苦,差不多算是無父無母的,來來去去孑然一身。
在他心中是將你當成真正的父親了啊!
他今日被妾氣著了,才會擅闖禦史台,雖法不能容,但情有可原,您不但不體諒,還要打他…這這,這叫淩大人情何以堪哪…」
皇帝闆著臉:「我打他,還不是因為你。
你要記住,子晟這一頓打是為了你挨的!
」
少商捧著皇老伯的衣角,苦苦哀求,句句訴說淩不疑的不容易,語氣真切,情深意重,經過戲劇社鍛煉的臺詞功底,經過鎮口罵架打磨的氣腔語調,差點將兩旁的年輕宦官們都說紅了眼,皇帝本就憐惜淩不疑,漸漸有些扛不住了,好在此時五皇子忍不住插了句嘴。
「程娘子,外面仿佛快要開打了,呃…那什麼,不如我們去看看…?
」其實是他想去看,但自己一人出去似乎不大方便。
少商怒從心頭起,憤然控訴道:「陛下,您看,淩大人都這麼可憐了,父不慈母有疾,找的新婦不懂事,可五皇子他還幸災樂禍!
」
皇帝點點頭:「嗯,不錯。
老五啊,你今日陪著子晟一路打下來,想必過了眼癮。
來人,將五皇子拉下去,也責五杖。
」
五皇子禍從天降,驚愕如遭雷擊,哀叫道:「父皇……」為什麼每次都要連坐他呀!
少商繼續告狀:「陛下,昨日五皇子還調戲妾呢!
他衝著妾念司馬夫子的《鳳求凰》,還誇妾貌美窈窕,好多人都聽見了!
」
皇帝道:「嗯,那就再加五杖,一共十杖,拉下去吧。
」
五皇子癱倒:……
少商眼看求情無望,隻好嗚嗚哭著向皇帝告退,然後跟著挾持五皇子的強壯宦者,一路追去行刑地。
待到了把守森嚴的偏殿,她還站在庭院裡,透過欄杆看見淩不疑被按倒在地上,除去外袍,隻餘雪白的中衣,兩名行刑手已經一二三四的打起來了。
三皇子閒散的雙手負背而站。
少商一時間心都碎了。
她挨打時,蕭主任祭出的刑杖還沒這麼粗,行刑手也老弱乾癟,有氣沒力;哪像眼下三皇子找來的這兩根刑杖,寬扁粗壯,杖首幾乎有自己的腰身寬了,那行刑手更是矯健高壯,下手時虎虎生風,每一杖落下時都夾帶著隱隱風勢。
少商怒不可遏,撿起一塊小石頭重重的向前扔去,三皇子不妨,居然被扔中了左肩,當即沉下了臉色:「放肆!
」
少商不管不顧的衝上臺階,嗚呼一聲朝殿內的淩不疑撲去,卻被早已守候在一旁的兩名健婦牢牢按住。
相差兩丈的距離,少商被按壓在地上,隻能眼睜睜看著淩不疑被重重落下的刑杖擊打在背上,可他一聲都不喊,隻是倔強的咬著淡紅的嘴唇,高昂的額頭落下一滴滴的汗水,面龐蒼白的猶如白紙。
那兩名行刑手滿臉橫肉,手中粗壯的刑杖猶如兩條暴虐的毒蛇,肆虐在他皎潔美麗的修長身體傷,少商感同身受,哭泣間仿佛回到年初自己挨打的時候,皮肉燒灼似裂開,疼痛的好像骨肉寸寸分離了一般。
她忽然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奇異憤怒。
她覺得這男人是她的,頭顱軀體四肢都是她的,她自己都捨不得打捨不得罵,憑什麼來受這番罪?
!
她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你們別打他了,打我好了,別打了別打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再不和你吵架了,我和你吵架,你就去挨打,你腦顱有病啊,這得治!
嗚嗚嗚,你們別打了,怎麼還沒打完,三殿下你好狠哪,陛下說責打淩大人,又沒說輕重多寡,你卻使了勁的下重手,這是要置他於死地啊,你好狠的心腸啊……」
三皇子撫著左肩,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覺得自己仿佛化身戲文裡的歹人,悶了一肚子火的沒處發,貼心的手下這時趕緊將五皇子押來,算是給三皇子找個出氣口。
一杖還沒落下,五皇子已經哭爹喊娘,涕淚縱橫了。
一時間偏殿熱鬧非常,杖責的呼呵聲,落杖的皮肉聲,再加女孩的哭聲,五皇子大呼小叫——向來嚴肅的三皇子,臉直接黑成了鍋底。
……
此時,偏殿對面高處的閣樓上,皇帝手捧一尊鎏金酒卮,站在窗臺旁笑眯眯的朝下張望,剛剛趕到的皇後坐在一旁。
因為好奇,跟著三皇子而來的越妃則坐在皇後對面。
皇後無奈道:「陛下,我們為人尊長的,怎好做此等…行徑。
」
皇帝朝後面擺擺手:「深諳別吵,朕聽不清了……好好,少商這回哭真的了,嗯,哭的都嘶啞了。
回頭神諳給她送些潤喉的湯藥。
已經沒多少長處了,可別真傷了嗓子。
」
越妃聽見五皇子哎喲連天的叫喊,若有所思:「在軍中時,臣妾就聽說這杖責之刑很有說法。
有看似皮肉無礙,實則內裡筋骨斷裂,肢體俱廢;有皮肉紋絲不傷,然而痛徹心扉;還有看似血肉橫飛,實則並無大礙的……這回陛下用的是哪樣啊。
」
皇帝轉頭笑道:「什麼都瞞不過阿姮。
適才聽了褚老兒的傳報,朕就動了這心思,可以一石二鳥。
老三原本提議打兩下意思意思就成了,朕覺得還是要見血,要有沉重的傷瘀。
一來堵住禦史台的嘴,二來嘛…呵呵,呵呵…」
皇後撫額歎息,「孩兒們吵架,我們理應好好勸慰,哪有這樣火上澆油的。
」
皇帝嚴肅道:「深諳可不能說出去了。
」
越妃嗤笑:「子晟又不是傻的,就算現下沒明白,等行刑完,他也能察覺傷勢有異。
」
「子晟嘛,是瞞不過的。
」皇帝道,「瞞住另一個就夠啦。
深諳,你可記住了,不許告訴少商!
」皇後雖然心軟,但十分守信,說了不告訴程少商壽宴後可以回家,皇後就真的忍到壽宴後才說。
皇後負氣的背過身去。
皇帝又挨到窗臺邊,不知看到了什麼,正色道:「岑安知,叫按住少商的人鬆一鬆手,讓少商撲的離子晟再近些,距離兩三尺即可。
要看的著但碰不到。
要能看見子晟被打的血肉斑駁,冷汗涔涔,而她偏偏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這樣心裡才會加倍難過……」
岑安知苦笑著領命而去。
「陛下!
」皇後忍無可忍,面上起了慍色。
皇後這才回頭,十分欣慰的長歎道:「深諳莫惱,將來他們兒女成群,花好月圓之時,會感激我等長輩的。
」
說完,又回過頭去,直看的津津有味。
皇後啞口無言,憋了一肚子氣,忽對越妃道:「妹妹。
」
越妃莫名一個哆嗦:「……娘娘請說。
」
「聽聞妹妹與陛下青梅竹馬,敢問妹妹當初究竟看上陛下什麼了?
」
越妃看了眼窗臺邊上伸長了脖子看戲的皇帝,憋半天才憋出一句:「當年,陛下號稱豐縣第一美。
」
她現在寧願承認自己當初年少無知,是為美色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