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古裝言情 星漢燦爛,幸甚至哉 (星漢燦爛·月升滄海)

《星漢燦爛,幸甚至哉 (星漢燦爛·月升滄海)》第40章

  第40章

   近百數的程家府兵分做兩半, 一半團團圍住少商桑氏等人的車輛,另一半挺刀向前, 做迎戰準備。
不過須臾,兩邊短兵相接,看見這夥人猙獰的面目, 嗜血的神情, 少商忍不住心生怯意。
尤其是賊匪望見這邊輜重糜多, 婢女們多年少貌美, 更露出邪惡貪婪之色,桑氏捂著程娓的眼睛退回車中, 婢女們多是滿心恐懼,膽小者更已縮成一團低低哭起來。

   起初對這幫賊匪惡劣形象的震驚噁心過去後,少商終於哆嗦著從車後驅馬出來,拔出程頌所贈的短劍,橫在胸前。
默默算了遍敵我人數, 她覺得自己這點英勇應該隻需要停留在擺樣子層面就行了。

   誰知這夥賊人甚是兇悍, 眼見人數對比懸殊依舊揮刀就上,顯是篤定了家養的兵丁無甚戰力。
可惜現下他們面對的不是尋常府兵,臨行前程老爹特意將跟隨自己多年的衛隊淘了一半納入車隊。
刀山血海裡滾出來的氣魄膽識, 同等數量對戰, 撲滅賊匪就如撲蛾子一般。

   兩邊激烈打鬥一陣,程家府兵已將這二三十人盡數斬殺, 可躺在地上翻滾的賊匪垂死前猶自叫囂『你們等著, 後面就來將你等殺光斬盡』雲雲。

   「他們隻是賊匪的斥候, 輕騎出來四處查探有否可供劫殺掠奪的靶子,後面還有大隊人馬。
」李太公看著滿地屍首,大冷天也不禁背心一陣汗。
兵荒馬亂這麼多年,他對匪幫的行事風格頗有經驗。

   遭遇此事,眾人不再耽擱,趕緊往李太公鄉裡急速趕去,誰知禍不單行,因趕車太急,途中桑氏的座車撞上沒在土堆裡的石坑,左輪斷軸,輜車側面翻倒,車內眾婦皆被壓在裡面。

   將人從損毀的車中拉出時,才發覺桑氏左腿受傷不輕,雖未骨折,但皮肉被拉出好大一道口子。
少商差點咬碎牙齒,趕緊叫人將一輛安車中的行李大箱盡數推下,讓桑氏等婦進去,又撇下幾十輛不甚要緊的行李車,輕車簡行繼續趕路。

   李太公見她小小年紀當機立斷,不由得暗暗叫好。

   誰知沒走多久,後頭再度傳來殺伐呼喝之聲,且聲勢比之前那波人強盛許多,眾人臉色皆變。
少商見此地離李太公所轄鄉野還有不少路,顯然片刻之間是趕不到了,她又望望西邊來時路,暗想其實自己也不是沒辦法逃生的。

   一人單騎穿林而過,賊匪忙於劫掠車隊,必然顧不得自己。
她熟記路途,隻要逃到陳留郡就安全了,到時假稱車隊被打散,自己是被驅趕至此即可。

   可是——少商眼前浮現失血蒼白的桑氏,還有娓娓和雙胞胎,她搖搖頭。

   再看道路兩旁的山林有些眼熟,她忙抓住並駕的李太公問:「我記得來時路上,太公說這裡有許多空置的獵屋。
敢問太公,這裡可有哪處獵屋是背靠山嶺,近處有上遊流水?

   她沒讀過軍事理論,但好歹知道『腹背受敵』這個成語。
如果來敵比自家護衛人數多,車隊裡女眷不少,再像適才那樣在平曠原野上圈地禦敵,早早晚晚被攻破,那時必是死路一條。
還不如依靠地形拖延,反正帶了足夠的食藥,再有水源,扛幾日不成問題,說不定能熬退這幫隨機出門作案的賊匪。

   再說了,快則兩三日,慢則五六日,不論滑縣還是陳留必有援軍。
但若是沒有這樣的獵屋呢?
那隻能背水一戰,聽天由命了。

   李太公對本鄉瞭若指掌,領著車隊往山林深處而去,左挪右拐繞來繞去,果然尋到一處絕妙的庇護所——這座獵屋依山而建,背靠一面青苔叢生的凹形絕壁而建,屋旁的岩壁上有一脈溪水從高山流下。
屋子的主人許多年前逃丁走了,李太公覺得此地險奇,便翻修了五六間大屋,以備將來遊獵之用。

   幾位家將勘探了一番地形,都說此地甚好,說著便熟練的從林中砍下許多碗口粗的大樹,照柵欄狀紮成拒馬,團團圍在屋前的平地上,這般忙碌了近一個時辰,大隊賊匪終於穿過密林找了過來。

   這波賊匪有三四百之眾,呼呵起來聲勢震天,打鬥更是兇悍彪猛,令人聞之喪膽,但他們似乎是臨時組合在一起的,配合既不默契,號令也不統一,兵備亦不足。
頭一波密密麻麻的箭雨過後,就隻有稀稀拉拉的冷箭了。

   加上屋前這片平地狹窄,賊匪們無法一股腦兒撲上去以多為勝,隻能一波波人馬陸續添燈油。
為首的賊匪按照慣例喊過『兄弟們給我上,女娘財貨隨你們拿』之後,兩邊就叮叮噹當打到現在。
天黑了又亮,既沒攻破拒馬,也沒趕跑賊匪。

   最清閒時,兩邊都打累打餓了,狠狠互瞪著進食,心裡盤算著如何突破/抵禦對方。

   最驚險時,數十個悍匪仗著高頭大馬,趁夜越過拒馬衝到獵屋前,想要一舉擊破防線。
好在經驗豐富的護衛預先在屋前佈置了好幾條絆馬索,上來就拖倒馬匹,然後一擁而上將落馬的賊匪撲殺。
饒是如此,依舊有十來個馬術高明的悍匪跳出絆馬索,迅速逃回前還探身抓了七八個四散躲逃的婢女,橫壓在馬後帶走。

   少商原以為接下來對方就會以這些婢女為質,要脅他們舉械投降,誰知她天人交戰了半天,那些賊匪卻並未如此。
她立刻明白了:這個時代哪有為了『區區』七八個奴婢就出降的主家。
連賊匪都明白這種『普世價值』,是以根本沒提這種『愚蠢』的要求。

   站在護衛組成的人牆後,少商心中苦澀,也不知是不是該慶倖自己的投胎技術。

   被擄走的婢女中有一個左頰上生了酒窩的女孩,還不到十五歲,伶俐討喜,平日深得桑氏的喜愛,常愛來聽自己吹笛。

   當時也有個賊匪衝向自己伸手欲抓,不過貼身護衛在她身旁的兩名武婢俱是好手,當即挺身上前。
一個刷刷數劍,齊根斬斷那賊人伸出來的手掌,另一個就地一滾,連環雙刀斬馬腿。
馬匹吃痛,將賊人甩下馬來,隨即被眾護衛剁成肉醬。

   「賊匪欺侮欺侮她們就是了,不至於殺了她們罷?
」少商努力站直身子。
此時貞操觀念並不如何強烈,女孩們隻要活下來就成。

   那兩名武婢互看一眼,其中一個道:「女公子別想了。
隻有活下來,才能報仇。

   少商心頭一涼,握住劍柄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這兩名厲害的武婢是蕭夫人派在她身邊的——所以,蕭主任也曾遇過這樣的險惡血腥嗎,也曾這樣奮力掙紮的逃亡過嗎,也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去死?

   「嫋嫋,快回來!
你站那麼前做什麼,小心叫流竄的箭矢傷了!
」桑氏被阿苧攙扶著,艱難的站在大屋門前焦急大喊。

   少商小跑過去,卻發現桑氏的左小腿又滲血了,她皺眉道:「叔母你進去躺著。
」說著便與阿苧一人一邊,將桑氏硬扶了進去。

   屋裡正中生有火堆,李太公坐在火旁由婢女料理臂上刀傷,程娓和雙胞胎已被帶至別處安置。
少商將桑氏扶上一旁簡易搭成的床鋪平平躺好,叫婢女將傷處重新包紮,阿苧又從火堆上吊著的銅壺裡倒出一碗甜棗湯,喂桑氏慢慢喝下。

   少商轉頭,躬身作揖道:「連累太公了,好端端的在家含飴弄孫,如今在此受罪。

   李太公依舊笑的像個彌勒佛:「當年兵匪沆瀣一氣,作亂鄉裡,那才叫人間慘事哪!
女公子不必擔憂,昨日我已叫家丁從山路繞回鄉去討救兵了,定比滑縣和陳留還快。
到時兩面一夾擊,我們護著夫人和女公子先走。

   少商已非剛穿來那會兒不知世事了,李太公鄉裡頂多能拿出百來個鄉勇,戰力還不好說。

   李太公似是猜出女孩所想,又笑道:「女公子莫覺得老朽在說寬慰之言,這七八年來道野清明,路不拾遺。
老朽也不知這回究竟出了何事,但上有州牧,下有郡太守,他們原先也都是能征善戰之輩,必不會坐視這幫賊人在境內胡作非為。
咱們熬過幾日就好啦。

   少商笑笑,沒有說話——但若出紕漏的就是州牧和郡太守呢。
比如萬家宅邸原先的主人布氏一族,不是投而複叛麼。

   想到這裡,少商問道:「太公,兗州州牧和東郡太守是原先就跟在陛下身邊的,還是後來投效的?

   李太公一愣,開始摸鬍子:「這個…州牧大人嘛,老朽不甚清楚,不過那郡太守老朽倒拜見過幾次,常愛在席間談當年從龍如何艱難陛下如何神武,想來是原先就跟著的。

   少商略鬆了口氣。
那邊桑氏聽見了,放下湯碗,笑道:「投效來的原都是各方豪傑,陛下從不輕慢,多是在朝中許官的。

   這話很內涵,少商點點頭。
不過知道東郡太守牢靠就行。

   桑氏不知想到了什麼,哀哀道:「我們這裡都這樣,也不知你叔父如何?
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早些趕路,如今已到滑縣了。
」恩愛夫妻十餘年,想到丈夫可能不測,她便如心口被剜去一塊肉似的。

   「我覺得叔父應當無礙,反而滑縣不大好。
」少商低低道。

   桑氏不知是驚是喜:「你怎麼知道?

   少商歎口氣,道:「我們三日前離開陳留時,尚且無風無雨,李太公鄉裡也是一片祥和,可清縣卻看著不妥,由此可見,若有事端必起於東面。
」她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起來,俯瞰地圖,司隸,兗州,青州依次自西向東一字排開。

   「陛下宣旨要東巡數州,從起駕那日算起,哪怕再慢也該進青州了,可如今我們都到兗州了,禦駕卻依舊逗留兗州東郡境內,這說明什麼?
清縣詭異,陳留郡內沒什麼風聲,這又說明什麼?

   李太公被吸引過來,不自覺問出口:「這說明什麼?

   少商道:「這說明,有人圖謀不軌,先是拖延禦駕行程,再突然發難,緻使頃刻間周圍無人察覺。
太公說前幾日陛下才途徑清縣,我猜出事就是這幾日,是以清縣以西才無人知道個中緣由。
而且……」

   她將樹枝點在清縣以東那處,畫了個小圓圈,「我疑心出事之處不在滑縣就是毗鄰滑縣!
是以公孫縣令聞訊後才會急忙率人去救,緻使縣城沒什麼人防守。
我們最初遇到賊匪斥候時,我記得他們是東南方向朝北而行,若非先看見了我們,大約就會去劫掠清縣了。

   桑氏喜悅難言,顫聲道:「照你這麼說,你叔父如今反倒無事?

   「還不如叫他們去攻擊清縣呢!
那縣城牆壘那麼牢固。
」少商沒好氣的嘟囔,「叔母先擔憂擔憂咱們自己罷,如今外頭還有一群歡天喜地的悍匪正等著拿我們開筵呢!

   她不由得暗罵三叔父真是個驚天巨坑!

   在陳留時愣要趕路,多留兩日讓她相個親會死啊;在清縣時又一副大義凜然,非要撇下妻兒自己進城,長了個腦袋是做擺設的?
就不能謀定後動嗎!
不然她們跟去縣城也好過在這淒冷山林被追殺。
還擔心程止那個大豬蹄子?
擔心個P!
回頭桑氏沒守寡,程止倒做了鰥夫,沒了桑氏這把黃豆還有滿世界的木瓜呢,看他會不會重新燉一鍋湯?

   李太公在旁撫須,哈哈而笑:「到底是將門虎女,家學淵源,女公子好見解!

   少商無奈一笑。
此時她強烈的懷念程老爹和蕭主任,若是那對公婆,一個大智若愚,一個滿腹智計,哪裡會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

   桑氏正要開口,忽聽外面侍衛高聲大喊:「——援兵來了!
援兵來啦!
」聲音中滿是喜氣。

   屋內眾人又驚又喜,少商和李太公齊齊站起,桑氏本也想起身,但因腿傷和失血早已虛弱不堪,略一用力就暈厥過去。
少商囑咐阿苧好好照看桑氏,然後跟著李太公走出屋去。

   按來回時間算,這波援軍必是李太公鄉裡來的,少商原本猶疑鄉勇的戰力,誰知剛踏出戶外,發現外面的搏殺聲已如震天雷鳴般。

   這山林原本如深水般,無論多少響動都如投石入深潭,不見波瀾,可眼前騰騰殺氣激蕩的整片山林幾乎都震動了。

   少商擡眼望去,隻見一片黑甲白羽的將士如潮水般湧來,馬蹄似虎嘯狼奔,片刻奔至眼前。
他們也不管列隊佈陣,策馬奔至就打,先到先打,後到補刀。

   那群賊匪再顧不得程府這邊,連忙調轉刀口和馬頭去抵禦,可黑甲軍精銳之極,不論單兵戰技還是群體配合都遠勝於這群烏合之眾,更別說後面還有源源不絕的黑甲騎士趕到。

   少商一愣,呆呆道:「太公,這,這是您鄉裡來的……?
好生神勇啊。
」這年頭地方農民武裝的這麼生猛?

   李太公也傻了,口不擇言道:「哪裡…哪裡…」

   少商無語的看著老人,所以您是承認了嗎。

   忽的,李太公看見在後來的黑家軍中有一群鄉野壯丁夾雜其中,他當即朝其中領頭長袍的年輕人大喊:「五郎!
我郎!
為父在這兒!
我在這兒……」

   黑袍黑甲一氣來了千餘,迅速填充這片山林素淨的顏色,除了前頭數百正在斬殺賊匪,剩餘數百將士勒韁掠陣。
一面高高揚起的黑色鑲金邊戰旗之下,他們齊齊擁著一名頭戴騎著墨黑駿馬的將軍,數百人就這麼靜靜而立,宛如林中幽靈。

   這時,前頭那數百黑甲軍一陣已如餓狼噬羊般,轉瞬間將帶血的大部分羊肉扯咬的乾乾淨淨。
誰知賊匪中有一個頭領甚為驍悍,眼見同夥被滅的十不存一,剩餘的已痛哭著投降,便集結了最後十餘個對他死心塌地的匪眾,奮力劈殺出黑甲軍的包圍,然後嚎叫著朝那將軍衝去,似是打算臨死一搏。

   那匪首奮力砍殺,在馬上揮舞著一把巨形雙手馬刀,人間兇器般連續撂倒了擋在前面的數名護衛。
那將軍左手一擺,制止打算繼續上前抵擋的衛隊,右手摘下掛在馬上一件金色長形兵器,然後縱馬相迎。
那匪首殺紅了眼,揮刀而來,將軍手上一動,猶如撥著一弦金烏,霎時蔓延出一片金色的光彩。

   少商暗暗想這位將軍定然膂力驚人。
隻見他高高舉起手中那輪金烏,猶如一隻赤金色的鳳凰般展開明豔的翅膀,然後重重的正面劈下,那匪首連巨刀帶胳膊應聲而斷。

   「好——!
」李太公撕扯著喉嚨高聲叫好,活像個情緒太過投入的茶館說書先生,「好一把赤鳳擎天鎏金戟!
端的是舉世無雙!

   他激動的鬍鬚亂抖,轉頭對少商笑道:「老朽有兩個堂侄在羽林衛中,早聽說此兵器英俊非凡,今日終得意見!
」隨即他又鄙夷的看著滿地賊匪的屍首,「可恨賊人太過無能,無緣得見獸紋破雲雙斧的神威!

   少商看著遠方的情景,又看看李太公:所以這老頭是在遺憾賊匪還不夠厲害是嗎?

   她忽想到一事,問身旁的武婢:「那我阿父用的是什麼兵器?

   其中一人道:「將軍用一把九環厚脊長刀,重八十餘斤。

   少商不想說話了。
叫這麼挫的名字,重250斤也沒用!

   這時,前方正式戰鬥已經結束,程府護衛們陸續搬開柵欄拒馬,黑色戰袍的軍隊也慢慢收攏隊形。
此時雖是天光大亮,但陽光難入密林,隻漏進幾縷淡金光線。

   那位將領收起赤金鎏金戟,被衛隊擁在中間緩緩驅馬走近,此時忽擡頭往這裡一望,淡金色的光如絲線般,織入他漆黑的甲胄,跳上他白皙的面龐,清臒俊美,難描難繪。

   少商看見這張臉,身子立時僵了半邊——能不能換個救兵,她覺得自己這邊還能再撐撐。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