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古裝言情 星漢燦爛,幸甚至哉 (星漢燦爛·月升滄海)

《星漢燦爛,幸甚至哉 (星漢燦爛·月升滄海)》第138章

  第138章

   長秋宮就像一座深深嵌在海底礁石上的水晶堡壘, 默默的看著周遭水流變化, 卻一如既往的靜謐安詳。
看見少商既疲憊又傷痕累累,皇後果然什麼都沒問,隻是有條不紊的召喚侍醫, 讓翟媼安排沐浴更衣。

   重新裹好肩膀和背部的傷, 少商什麼都沒吃直接躺下了, 軀殼和意識都宛如泡進溫度適宜的深水中, 模糊含混的景象閃著令人眩暈的光片在腦海中晃悠。
少商覺得自己好像夢到了很重要的事, 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等她再度醒來已是午後過半了。

   皇後依舊沒發問, 隻是關切她的飲食, 逼她多用些粥湯。

   少商毫無食欲的吃了一口,看看皇後, 低下頭,再吃一口。

   皇後心中透亮,溫柔道:「你放心, 子晟已經擡上來了, 傷是難免的,不過都不在要害處, 能養好的。
倒是你自己, 才幾天功夫就瘦了一圈。
女子還豐腴些的好, 不然如何生育孩兒,將來你與子晟……」

   少商忽然擡起頭,眼中含淚,神色絕然無比。

   皇後一怔, 若有所知:「你,你和子晟……」

   看著皇後慈愛的面龐,少商羞愧難言:「娘娘,他私調軍隊,真是害苦了太子殿下!
我卻還替他在陛下跟前分辯……」

   皇後緩緩的搖手,沒讓她繼續說下去:「我自小嘗盡了受人擺佈的滋味——讓你溫順忍讓,你就得溫順忍讓,讓你嫁給有婦之夫,你就得嫁給有婦之夫,何曾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
他們男人在外面行事,哪裡由著女子左右。
少商,我怎會不知道你的苦楚。

   少商眼眶濕潤,默默的低下頭喝粥。

   「有件事你還不知道。
」皇後道,「昨夜……哦,其實是今晨天不亮,三皇子強行闖入汝陽王府別院,將淳於氏母子幾人都捉起來審問,老王妃氣的厲害,直喊著要告禦狀……」

   少商啊了一聲。

   「……不過沒告成。
兩個時辰之後,三皇子找到了十六年前淩益通敵叛國的鐵證。
」皇後補上後半句。

   「這麼快!
」少商差點掉了湯匙——她以為一番威逼利誘,至少需要十天半個月。

   「三殿下是不是用大刑了?
」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

   皇後笑了下:「不曾用刑。

   少商欽佩之情油然而生:「哇,真是沒看出三殿下口才這麼好。

   「老三也沒跟淳於氏廢話。
」皇後微微一笑。

   三皇子雖性情急躁,但並不粗心,相反是敏銳而覺察入微——當少商向他指明了淳於氏這個方向後,他就箭一般的採取了行動。

   先是冷不防問淳於氏是不是有淩益的罪證,淳於氏刹那間驟變的臉色讓三皇子多了幾分把握,將淳於氏丟給心腹慢慢審之後,他自己則直接開始搜尋證據。

   毫無頭緒的搜證,看似大海撈針,實則有跡可查。
淳於氏口嚴,但她的奴僕們卻未必,三皇子便將手下幕僚書吏盡數派出,分別審問他們。

   短短一個時辰,淳於氏的為人處世和行事習性便露出了端倪——除去多年前轟動一時的絕婚案,淳於氏在任何方面都隻是個尋常的高門婦人。
淩益既沒有給她許多錢財,也沒有分她多少可供調用的人手,因此她不可能像蕭夫人一樣手腳延伸,四通八達。

   雖有幾個交好的婦人,但因為出身微寒以及霍夫人的關係,淳於氏和她們也說不上多親近;十幾年來,真正和淳於氏親密無間的隻有汝陽老王妃。

   這時,三皇子一言定音——沒有娘家,沒有自身勢力,這樣一個無甚依仗的婦人,會把保命機密藏哪兒呢?
必是觸手可及之處!
可也不能藏在淩家,因為淩益縝密心細遲早被找到。

   於是眾人將目光投向一個月要和淳於氏見十次面的老王妃。
可是汝陽王府本就占地龐大,外加別院,莊園,道觀,全部加起來細細翻查一遍差不多要兩個月。

   「那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了呢。
」少商不解又好奇,「在哪裡找到的啊。

   皇後道:「就在老王妃房內的一尊女媧像中。

   正當眾人一籌莫展時,依舊是三皇子洞察人心。

   汝陽王府雖宅邸廣大,但淳於氏不能隨處一塞,萬一被王府奴僕弄丟了怎辦。
因此,那件證據必然要在老王妃面前過個明路,而且不能隻是尋常討好諂媚的禮物,萬一老王妃沒當回事,扭頭轉贈旁人了怎辦

   於是,在淳於氏這些年來送進王府的如同山一樣禮物堆中,三皇子注意到了那尊女媧像。

   首先,這是十幾年前老王妃病重時,淳於氏不知從哪座神祠請來給王妃祈福的;其次,老王妃病癒後就將這尊女媧像視若神明,每日焚香叩拜,形影不離;再次,淳於氏的外大父就是泥瓦匠,家中還開有一個燒陶的爐窖……

   三皇子不顧老王妃撕心裂肺的掙紮呼喊以命相逼,斷然搶過那尊一尺多高的陶制女媧像往地上重重一摔——裡面竟有厚厚一卷絹帛信函,正是當年淩益與敵寇往來的鐵證!

   「虧得是找到證據了,若是神像裡空空如也,老王妃還不跟三殿下拼命啊!
」少商咋舌。

   皇後卻道:「世上哪有十成把握之事,大丈夫立世,無論行軍佈陣還是謀測人心,若是一點都不敢冒險,豈不畏首畏尾,惹人嘲笑。

   少商聽出皇後意有所指,擡頭看著她:「娘娘,子晟大人對太子並不忠誠,您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覺了。

   皇後望著虛空,淡淡道:「說不上察覺,隻是我經見的多了——所謂鳳凰必棲梧桐木,子晟是鳳凰,但太子不是梧桐木。
老二,就更不是了,老三才是……」

   少商心中難過,便將冬柏陵園的事說出來,還道:「其實子晟大人和三皇子結識的更早,所以才對三殿下忠心耿耿……」

   「原來如此。
」皇後陷入回憶中,「我當時就有些疑心。
若是不慎落水,子晟身上怎麼隻有小衣?
太子卻說可能是子晟年幼貪玩,自己下水的。
可我卻知道子晟少年老成,不會無謂涉險,就算不識水性還要下水,也會叫人在旁看著,或在身上系根繩索……唉,太子就是這樣,論洞察人心,遇事果決,差老三遠了。

   少商低聲道:「您別這樣說太子,太子他仁厚和善,隻是……」

   「為君者,最需要的不是仁厚和善,而是賞罰分明。
」皇後果斷道,「何為君臣之道。
就是臣子為君王赴湯蹈火,捨生忘死;君王信之重之,庇護封賞。

   「這兩日,老三毫不避嫌的東奔西跑,走廷尉,審軍卒,闖王府,逼叔祖,更在禦前不管不顧的替子晟說話,不知惹下多少閒言碎語,說老三與子晟早有勾結……可是我知道,看在有心人眼裡,這樣的君上才是好君上。
換做我,我也願為老三這樣的主君豁出命去。

   「就像當年的乾安王府,舅父人馬聲望都遠勝於陛下,可在許多臣子心中,陛下才是值得投效的明君。
不然,後來舅父圖謀不軌時,也不會有一半謀士將領不願跟從了。

   少商心知皇後說的都是實情,心裡更難過了。

   初春寒氣未過,日頭落的早,才說了這幾句話,外面又是黑乎乎的一片了,這時岑安知忽然親自果來傳話,說是皇帝讓皇後可以過去了。

   看少商面露疑惑,皇後道:「我跟陛下說過,等子晟醒了,就讓我過去。
你也一道去吧。

   少商並不想去,遲疑道:「淩大人……」

   「他現在姓霍了。
陛下本來想叫他改回本名無傷的,可子晟卻堅稱不疑——以告慰過世的霍夫人,還有那個替他送命的可憐孩兒。
」皇後道。

   少商一時悵然——阿狸搶走了阿猙的名字,阿猙因此逃過一死,用阿狸的名字繼續活在這世上。
她定定神,輕聲道:「太子殿下不去嗎?

   皇後道:「我讓他這幾天待在東宮別出來,什麼都別插手……唉,他也插不上手。

   少商隨皇後坐在鳳輿中,黑黝黝的宮巷中燈影重重,她覺得恍若夢中,此情此景就如臆想出來一樣光怪陸離。
今夜的宮廷似乎格外肅穆安靜,宮婢和宦官無聲的穿梭往來,沒有表情,沒有聲音。

   皇帝寢宮彌漫著濃濃的藥氣,外殿還聚著一大群侍醫,等待隨時召喚。

   皇後並未從正殿大門進去,而是由一名小黃門引著從偏殿繞路,走了約半刻鐘,他們來到一間精緻靜謐的內室,地面上鋪著厚厚的絨毯,是以落足無聲。

   這間內室的正當面掛了一幅巨大的落地簾子,重重疊疊的厚重錦緞,刺繡著細密繁複的猛獸花紋,將裡外隔開。

   皇後坐到錦簾側面的一張枰具上,並向少商招招手,少商就坐了過去,順著皇後的手指指向看去,濃密垂掛的錦簾之間剛好有道縫隙,可以讓她們看見外間的情形。

   少商便從那道縫隙中凝目望去,外間當中跪坐了兩個人,一個是三皇子,另一個是……她一陣眩暈,幾乎坐不住。
適才皇後說她瘦了一圈,她沒照過鏡子,不知道是什麼樣才叫瘦了一圈,現在她知道了。

   三皇子正在說話,霍不疑略略側身聽著。

   他內穿白色的綾緞中衣,肩頭披著一襲濃厚墨黑的絨袍,襟口鬆鬆的露出堅玉般的胸膛,上面纏著透血的繃帶,一頭鴉羽般的長髮隻用一支素淨無紋的羊脂白玉簪綰住,清瘦蒼白的面龐襯著鬢邊竟有幾分冷肅幽青之色。

   「……紀遵找了十幾位博士比對筆跡,淩益那廝又不是讀書人出身,不會寫好幾種筆跡,比對起來容易的很——就是淩益的筆跡沒錯!
」三皇子不屑之極,「那些睜眼瞎們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
哼哼,當初拍胸脯擔保淩益的是他們,如今縮起來不見人影的還是他們了!

   「殿下少說兩句吧。
」霍不疑輕聲道,嗓音中透著暗啞。

   「昨夜父皇明明已經證實子晟的身份了,那些混帳還是喋喋不休,在外面議論什麼『偌大的一座城,淩益才幾個人手,如何能破城滅家』。
廢話,所謂千裡之堤毀於一旦,以有心算計無心,有的是辦法!
」三皇子冷笑道。

   皇帝也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好幾歲,神色悽愴:「阿猙,你父親臨終前有沒有說什麼?
……當即就斃命了麼。
你,你仔細說說。

   霍不疑的心早痛的麻木了,眼前閃過如山嶺般高大的父親轟然倒塌的情形,短短一瞬間,他父慈母愛手足和睦的童年就結束了。

   「那時我們已被圍困很久了,城內什麼都缺,果腹的,禦寒的,都不夠了。
好在背靠旬陽山,城內水源還在。
那日晌午,阿狸拿了兩枚杏子來炫耀,說要換了我的衣裳出去玩,因為姑母總關著他——我已經許久沒吃到新鮮果子了,便答應了他。
」霍不疑的聲音越來越低。

   皇帝胸口隱痛。

   豐縣霍氏本是富甲一方的人家,不論外面如何天災**,霍家何曾短缺過什麼,霍翀的幼子竟連個杏子都饞,可見當時圍城如何艱難!

   恍惚間,皇帝想起了霍翀臨行前問自己的話。

   「陛下前去迎擊蒼虎軍,需要臣在後頭擋住蠻甲賊多久?

   「去路一個月,來路一個月,排兵佈陣半個月,滿打滿算三月足矣!

   「蒼虎軍多是被逼反的綠林好漢,且幾位頭領並不能服眾,臣以為陛下不宜蠻力剿滅,而是連打帶消,暗中拉攏為妙——倘若能將三十萬驍勇善戰的蒼虎軍收為己用,陛下定鼎天下的基業可成!

   「……那就少說要半年了。

   「那臣就鎮守半年!

   ——皇帝捂著劇痛的胸口,虎目蘊淚,恨不能時光倒轉,寧肯平定天下晚上二十年,也不願痛失義兄。

   霍不疑繼續道:「我和阿狸生的很像,他穿著我的衣裳大搖大擺的去演武場玩耍了。
我吃了一個杏子,想到阿母說阿父也愛吃杏子,第二個便沒吃。
我偷跑進阿父的書房將杏子放到他桌上,誰知剛放好就聽見外頭有人聲。
我一個慌張,鑽到書架後面的暗閣裡去了。

   「進來的是阿父和淩益。
聽他們說話,我才知道阿父前日在城頭上受了傷。
阿父說是小傷,其實傷勢不輕,可為了怕動搖軍心,也為免阿母擔憂,阿父誰也沒說,隻讓李叔父偷偷給他裹傷,誰知竟被淩益瞧了出來。
淩益略通醫術,自告奮勇替阿父療傷。

   「阿父對淩益很不耐煩,叫他趕緊帶人上城頭,別老是躲在後面,淩益滿口應了。
我看著他站在阿父背後,一針針的縫合父親的創傷裂口……」他面露痛苦之色,「然後淩益袖中閃了一下,滑出了一柄匕首——他一刀割斷父親的喉嚨,父親喊不聲來,隻能捂著喉嚨看淩益,然後倒在了血泊中。

   皇帝悲戚的痛呼一聲,掩面而哭。

   「淩益得手後沒有立刻出去,在父親的書房翻找了一會兒,然後割走父親的頭顱,藏在懷中溜走了,走前還在書房放了把火。
我躲在暗閣中,以為要被燒死了。
好在那幾天陰雨潮濕,淩益身上又未帶火油,是以書房隻燒了一半。

   「暗閣是用青磚砌的,還有延伸到後面的通氣口,但我還是被煙火熏暈過去,等醒來時外面已是天色全黑,廝殺陣陣,屍橫遍地。
」霍不疑想起那噩夢的一夜——

   滿地的屍首和鮮血,衣衫不整的婢女和肢體殘缺的家丁,那個會在他衣裳上繡花的漂亮婢女為何被斬去四肢全身赤裸,那個成日想著要進軍營的小侍衛為什麼少了一半腦袋,肚腸流了一地……他的阿母呢,三個阿姊呢,對了,還有兩位兄長,他們是少年英雄,絕不會束手就擒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小小的阿猙聽見另一頭傳來廝殺聲,他回頭,看見霍君華在一群侍衛的保護下到處找尋兒子,她一聲聲喊著『阿狸,我的阿狸呢,你在哪裡啊……』

   這時,霍君華看見了穿著阿狸衣裳的侄兒,他也看見了素日不大和氣的姑母,姑侄倆呆愣對視。
一名侍衛邊抵抗逼殺上來的敵人,一邊高喊:「夫人,小公子找到了!

   小小的霍不疑正要大喊『姑父殺了阿父』,霍君華忽然大叫一聲,撲上來緊緊抱住自己,然後又哭又笑的喊著『阿狸,阿母終於找到你了,我們快走,城已經破了』!

   當時他就待了,哪怕全世界都將他和阿狸認錯,姑母也絕不會!
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明白這時候自己絕不能喊破,便由著霍君華將自己抱走了。

   「淩益這狗賊,打仗不行,陰謀詭計倒是靈光。
」三皇子冷笑一聲,「真該叫那些睜眼瞎看看淩益的絹帛信函,領教領教什麼叫『算無遺策』!

   要算計一座堅固防守的城池,需要多少人手,多大權柄?
其實很多人都想錯了,隻要沒人防備你,稍微在關鍵處倒些毒汁就夠了。

   ——從霍不疑與三皇子的各自敘述中,少商漸漸還原了當年的真相。

   霍翀原本隻帶著軍隊,可是那座城池本就是剛從敵賊手中奪來,人心不穩,於是他隻能將闔家老幼都帶到城中,以示同生共死的決心。
經過兩個月的整頓,查找細作,清點人口糧食,貶斥奸商,城內人人敬服霍翀的人品本領。

   隨著半年約定之期將屆,援軍始終沒有音訊。
城中兵困馬乏,將士傷病累累,而城外的二十萬蠻甲軍也已折損了一多半,此時雙方都殺紅了眼,誰都知道破城之日便是屠城之時,於是淩益便動了心思。

   那座孤城有四處城門,由霍翀手下四大家將鎮守,其中一位李副將恰巧受傷未愈,霍翀便露出讓淩益頂上的意思。
刺殺霍翀後,淩益拿著霍翀的令符前去接管城門,原先的守將便毫無懷疑的讓了出來。

   此時霍家家丁剛撲滅了書房火勢,並發現了一具無頭屍首。
屍首被燒的衣衫軀體都難以辨認,府兵們又決計想不到自家神勇蓋世的主公遭人暗殺,便去請霍翀夫人做主。

   正當霍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書房之時,淩益開門放賊,同時在城內多處縱火,高喊『霍翀棄城潛逃』了!
蠻甲兵本就數倍於城內軍隊,進城後便如狼入羊群。

   等守軍將領漸漸恢復鎮定,在城中沉著佈陣應敵時,淩益又讓蠻甲兵將霍翀頭顱高高掛出,一時群龍無首,軍心盡失。
蠻甲兵就此長驅直入,屠滅霍氏一族!

   霍不疑低聲道:「姑母帶著我躲進旬陽山,從城裡逃出去時,我看見阿父的頭顱被插在城牆上,一旁還有穿著我衣裳的阿狸。
姑母也看見後痛哭了一場,然後對其他人說我受了驚嚇,體弱受病,不能見人。
等淩益和吳大將軍在外殺敵時,她帶著我乘亂逃走了。

   到底是夫妻,霍君華顯然有所察覺。
她本來的確是去找兒子,但走到外面看見霍府滿地的屍骸,她終於明白了一切。
在淩府侍衛的『保護』下,她認下了阿猙。

   不過這些淩益都不知道,他始終躲在暗處,眼看著霍家盡滅才放下一顆心。

   隻是他萬沒料到,僅僅半日之後吳大將軍就趕到了——此時,蠻甲軍正沉浸在屠戮劫掠的快意中,是以淩益得到消息的比蠻甲軍快。

   淩益見機迅速,不但立刻回到旬陽山,還向剛剛趕到的吳大將軍假作膽小悲痛,同時表示血刃賊寇的決心。
於是他幫著吳大將軍將三處城門關上,將多數蠻甲軍都堵在城中……

   說到這裡,三皇子扯了下嘴角,「吳成嘛,父皇知道的,殺上興頭誰也攔不住。
平素殺過頭還怕人家說他屠城不義,這回是報仇雪恨,盡可以敞開了宰。
總之,進城的蠻甲兵便是棄械投降的都被殺了個乾淨。
第二日,吳大將軍乘勝追擊城外的蠻甲兵,大獲全勝。

   與淩益勾連之事本就屬機密,知情的蠻甲首領也沒幾個,事起倉促也沒來得及有別的安排。
也是淩益走運,吳大將軍見人就殺,殺完還將蠻甲軍的輜重營帳一把火都燒了,便再無人能指認他的罪行了。

   這時,淩益已經知道妻兒在亂軍中失散了,他惶恐不已。
為了免遭皇帝遷怒,淩氏兄弟連夜謀劃——絕不能霍家死的一個也不剩而淩家毫髮未損。

   於是,他們趁吳大將軍還在前方廝殺之際,將部分『自家人』也推入亂兵之中,其中就包括依附淩家的叔父一家,前來投靠的淩老二妻族全家,淩老三的結義兄弟全家……

   總之,除了淩家三兄弟,留在旬陽山的孩童,以及運氣好在鄉下待產的淩老三的妻子,淩家也算得上是『滿門忠烈』了。

   「你們當時怎麼不來找朕呢!
」皇帝用力拍案。

   霍不疑慘然而笑:「陛下,若彼時臣不是隻有五六歲,定然會徑直來告禦狀。
」——如果當時的小阿猙有現在霍不疑的智謀膽識,自然知道無需廢話,直接告發就是。

   可他不是。

   當時才五六歲的他,驚恐而無助,霍君華是他唯一的依靠。

   霍君華認為皇帝和吳大將軍都不會相信她的話,而且如果淩益一口咬定阿猙就是他的兒子,皇帝必然不會理她的無理取鬧。
一旦淩益據理奪回兒子,阿猙豈非落入賊手?
如果淩益要暗算阿猙,定然防不勝防。

   霍不疑進宮後,才漸漸明白過來,他和霍君華已經失去了最好的申冤機會。

   ——他的樣貌變了,再也沒人能證明他是阿猙還是阿狸;那些知道淩益通敵行徑的『心腹』也在兩三年間逐漸『被消失』。

   他隻能苦苦忍耐,暗中尋找淩益遺漏的證據。

   十六年光陰,霍不疑和淩益仿佛在比賽一般。
霍不疑拼命長大,一年年壯大自己的勢力以便暗中查探,而淩益則收縮爪牙,一年年查漏補缺,彌平當年的所有錯漏。

   最後,其實是霍不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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