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秋獵,特指每年秋冬的西北邊患。
天寒之時,水草漸凍,諸如西海國、戎人這等以遊牧為生的外族之人便頻繁進犯中原,掠奪邊境城池。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邊塞上總會因此爆發或大或小的戰事,今年亦不能免。
裴安主皇城司,這等消息經由他之手傳入宮中,他自然已經知曉,而皇帝卻又讓太子在他面前提起,讓他心頭升起不詳的預感。
裴安道:“臣弟已經聽聞。
隴右道都督陳祚坐鎮鄯州,與西海國交手多年,有他在,想必無礙。
”
“此言差矣。
陳祚鎮守鄯州多年,隻守不攻,如今高昌已歸,西海國也該提上日程了。
父皇想出兵西海國,一舉解決邊患。
若隻靠陳祚,隻怕不足為用不足。
”
裴安已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太子似有良計。
”裴安道。
太子笑道:“我曾與父皇議論,西海國並非強國,卻膽敢屢屢滋擾我邊境,為何?
隻因新朝開立以來,我等隻專注於對抗戎人,對西海國少有經營,以至於知之甚少。
如今高昌戎人已經歸降,心病去了一大塊,正是時候好好收拾西海國。
常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在用兵之前,不如讓皇城司打個前哨,先將西海國刺探一番,好讓大軍長驅直入,一擊即中。
”
太子神采奕奕,長篇大論。
裴安聽著,心定了定,道:“兄長所言極是,打探敵情,乃皇城司之職,臣弟自當小命。
今日,臣弟即刻遣人前往……”
“長勤。
”隻聽皇帝打斷道,“你親自去。
”
裴安頓住,倏而看向皇帝。
隻見皇帝也看著他,神色平靜。
“父皇,”裴安心中生寒,道,“皇城司剛剛開設不久,京中不可少了主事之人,兒臣此時抽身,隻怕……”
“事有輕重緩急,些許雜事,日後再做不遲。
”皇帝道,“攻打西海國乃要務,你對西北了如指掌,此事非你親自出馬不可。
至於京中的皇城司,朕也考慮好了,你正好還缺一個副職,朕會物色一個人任命,替你暫理京中事務。
”
最壞的設想正一件件得到應驗,裴安按捺著,道:“父皇所慮周全。
皇城司中能人輩出,這副職的人選,兒臣可向父皇舉薦一二。
”
“這人選,朕也已經想好了。
”皇帝道,“三郎在太常寺為朕鞍前馬後多年,忠心耿耿。
朕琢磨著,該是時候讓他管管正經事了,正好補上皇城司的這個缺,你看如何?
”
裴安望著皇帝,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玨。
手指攥在掌間,指甲深深楔入皮肉。
“父皇英明。
”太子在一旁道,“三弟行事,細緻謹慎,為二弟做這副手,是再好不過。
”
說罷,他對裴安道:“二弟,還不快快謝恩。
”
裴安看了看他,臉上雖仍帶著淡笑,雙眸卻冰冷無波。
“兒臣得令。
”他說,“謝父皇隆恩。
”
說罷,向上首一拜。
太子似想起什麽,又向皇帝道:“有一事,兒臣請父皇示下。
”
“何事?
”皇帝問。
“方才二弟說起文公過世之事,兒臣便想起了九弟。
他與文公亦交往匪淺,想必也對文公甚為關心。
”
見皇帝的臉色沉下,太子忙道:“父皇明鑒。
父皇以仁孝治天下,九弟雖有過錯,被禁足府中,但兒臣畢竟與他多年手足,從小到大,兒臣也一向以親弟視之。
人非草木,豈可說絕情便絕情。
兒臣欲往齊王府一趟,探望九弟,順便告知文公之事。
此舉,亦可向世人彰顯父皇的仁德和胸懷,豈非一舉兩得?
”
皇帝看著太子,目光深深。
裴安在心裡冷笑一聲。
這哪裡是為了什麽手足之情,彰顯什麽皇帝仁德。
這是太子得了意,終於覺得自己能揚眉吐氣,要到裴淵面前去耀武耀威。
此舉,其實也是為了試探皇帝對裴淵的態度。
如果皇帝果真不再將裴淵視為自己的親兒子,自然會任憑太子上門折辱。
而一旦如此,便表示皇帝已經下了決心,裴淵離死期不遠了。
裴安心中不由有些緊張,看向皇帝。
隻見他注視著太子,神色依舊平靜。
“難為你有這等仁厚之心。
”他歎口氣,緩緩道,“去吧。
”
太子拱手道:“兒臣領命!
”
說罷,他瞥了瞥裴安,唇角勾起一絲譏笑。
“你也下去吧。
”皇帝揉了揉額角,似頗是疲憊,道,“朕乏了。
”
裴安按捺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向皇帝一禮:“兒臣告退。
”
洛陽仁濟堂內外,縞素一片,慟哭聲震天。
吊喪的熱鬧絡繹不絕。
有文謙生前的故交,有仁濟堂的主顧,更多的,則是曾受惠於文謙醫術的患者。
人群將仁濟堂外的大街堵得水洩不通,觀者無不欷歔。
弟子們皆穿著喪服,各司其職,有的在堂上燒紙,有的到堂前迎賓,有的幫忙打理各處雜物,忙碌不停。
晚雲在門外的哭聲中醒來,揉揉眼睛,臉上仍一片濕涼。
第412章 夏至(一百七十二)
文謙去世之後,她一直在忙著操辦喪事。
她什麽都做,細的粗的,隻希望讓自己忙得無暇去想傷心之事。
然而這沒有用。
她筋疲力盡,在裴淵的強製下回房歇息,閉上眼睛之後,夢裡見到的仍然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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