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夏至(一百一十六)
王陽終於擡眼。
隻見燭光照在她的臉上,往日那張沒心沒肺亂笑的臉,如今添了些猶豫之色,眉間微微蹙著,頗是嚴肅。
他想安慰兩句,可不待他開口,晚雲已經站起身來。
“師兄早點歇息。
”她微微一笑,“師叔說明日有好戲,卻神秘兮兮地不說是什麽,師兄早些起來看。
”
說罷,晚雲轉身而去。
*
文謙和謝暉飲了一夜的酒,直到次日清晨才搖搖晃晃地回來。
“這謝暉返老還童,一把年紀了跟十幾歲的少年似的,一整夜不願意睡。
”他打著哈欠,倚在榻上,一身酒氣。
“他是酒鬼,自不知輕重。
師父是郎中,怎也由著他胡來。
”晚雲氣急敗壞,道,“師父的身體本就不好,怎能宿醉?
”
“這怎是胡來。
”文謙擺擺手,“我從年輕時起,跟他喝酒就不曾輸過,他要喝三天三夜我都奉陪。
”
這話頗是豪氣,晚雲知道他醉意還大,一邊抱怨著,一邊讓家人去準備醒酒湯和熱水,給文謙更衣洗漱。
可文謙正要歇下,一名仆人就匆匆來報:“掌門,有貴客到。
”
晚雲以為是裴淵,眼前一亮。
文謙卻自顧用著早膳,夾起小菜添到碗裡,道:“什麽貴客,上門連個帖子都不遞。
還一大早的,好沒規矩。
”
仆人汗顏,忙道:“是左仆射和封家大公子。
”
晚雲一愣。
沒想到,封良這麽快就到了。
再看文謙,他仍吃著早膳,全然波瀾不驚。
晚雲皺起眉:“封家父子隻怕來者不善,可要我去叫薑師叔麽?
”
文謙搖搖頭:“他對著封良不會有好臉色,不必叫他。
”
說罷,他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粥,吩咐仆人:“去請左仆射和封公子到前堂,我稍後就到。
”
仆人忙應下,轉身而去。
嘴上說的是稍後,可文謙這碗粥喝得可謂優雅。
細嚼慢咽的,跟喝快了會嗆著似的。
見他故意拖延,晚雲忍不住道:“師父再慢些,封家父子可就要走了。
”
文謙沒答話,卻道:“依你所見,這父子二人此事登門,所為何事?
”
晚雲想了想,道:”他們此時登門,隻可能有兩件事。
第一可能,是他們從何處得知了仁濟堂和封義死去之事的關系,興師問罪;第二可能,則是封良果真打算遵守那三日之約,來跟師父商議那賠款之事。
“
文謙看著她:“如此,你倒是說說,他們最可能是哪一種?
”
晚雲不假思索,道:“封義剛死,封良父子就上門了,當然是第一種。
封良也是陪聖上起家的老臣,說不定早已經知道了仁濟堂和暗樁的關系,窺出了端倪。
”
文謙淡淡一笑,不予置評,少頃,放下碗,拿起巾帕拭了拭嘴角。
“去屋裡把你師兄扶起來。
”他說,“帶上他,隨我一道去前堂。
”
*
晚雲見過封爽,不過在這裡,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封良。
許是因為封義剛出事的關系,這父子二人都穿得十分素淨,一身布衣,也沒有家奴陪同。
不知道的人,大約會以為他們隻是來仁濟堂看病的患者。
但即便如此,封良坐在席上,即便一動不動,也有幾分巋然如山的氣勢。
不過從那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的神色上仍然能看出來,封家出了大事。
與封良相比,他身後的封爽則猥瑣多了,自從文謙進門,他那一雙眼睛就閃爍不定,卻梗著脖子,擺出一副倨傲之態。
但當他看到晚雲的時候,也許是還記著先前臉上的那一拳,氣焰隨即消減了幾分。
見封良看過來,晚雲不客氣地回瞪過去,扶著王陽,鎮定自若地跟在文謙後面走了進來。
文謙知道他的兩個徒兒恨不得將封爽抽筋剝皮,在將封爽看一眼,而後,看向封良,做了個揖:“左仆射有禮。
”
封良盯著文謙,好一會,也起身來,還個禮:“封某倉促登門,還請文公莫怪。
”
那嗓子有些沙啞,中氣也稍弱,聽上去,與那日在皇帝面前迥然兩樣。
封爽坐在席上,沒有要見禮的意思。
封良回頭掃他一眼,他方才不情不願地起身,向文謙行禮。
晚雲也不想行禮,不料,王陽是個講究禮數的人,跟著文謙向封良一揖,她也就被帶著草草地彎了彎腰。
賓主落座之後,堂上一時無人開口,氣氛平靜得詭異。
到底是文謙從容,看著封良,道:“府上之事,在下剛剛聞知,還請左仆射節哀。
”
聽到文謙率先提起封義,封良仍盯著他,卻連眼皮也沒有動一下。
“小兒橫遭不幸,是他福薄。
”好一會,封良緩緩道,聲音無波無瀾,“今日在下前來,是來赴那聖前許下的三日之約。
”
聽得這話,晚雲詫異不已。
看向文謙,隻見他的神色平靜依舊,似乎全然不出意料。
“左仆射節哀。
”他說,“那三日之約,左仆射且不必著急。
仁濟堂雖然急著用錢,和市之事亦迫在眉睫,可左仆射府上正治喪,文某並非不通情理,可緩上一兩日無妨。
”
晚雲聽得這話,不由地跟王陽對視一眼。
文謙這番言語雖是客氣,仿佛體恤封良,但又是說錢又是說和市,可謂處處不留情面,毫無誠意,顯然沒打算因為封義而放過封良。
封良自然不是蠢貨,沒有裝傻的打算。
“不必。
”封良淡淡道,“說好三日便是三日,在下既此事在聖前許下的承諾,絕不反悔。
”
這話聽上去,頗是大義凜然忠肝義膽,但晚雲卻覺得字字咬牙切齒。
封良說罷,對封爽使了個眼神。
便見封爽沉著臉,磨蹭了好一會,才終於站起身來。
他走到文謙面前,道:“晚輩意氣用事,一時昏了頭,犯下縱火惡行。
此事,晚輩已受父親責罰,自知釀成大錯,悔不該當初。
府上損失,晚輩必如數賠償,還請文公不計前嫌,原諒晚輩。
”
說罷,他低頭,對文謙端正一揖。
文謙看著封良,並不做聲。
他不說話,封爽也不好直起腰。
畢竟是奉聖命賠罪,他知道輕重。
文謙既然有本事在皇帝面前壓著他們父子低頭,便有本事借口封義無禮,再度鬧到皇帝面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