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冬去(一百六十九)
“不是當下,那是何時?
”譙國公主奇怪地說,“早納晚納不都一樣?
早點還能早生。
說不定等你班師回朝,孩兒都落地了,大喜事一樁。
”
裴淵有些納悶。
這位姑祖母,傳言行事大膽,無拘無束,如今看來,並無半點虛言。
“姑祖母誤會了。
”他直言道,“我從未打算讓晚雲做妾。
我珍惜她,等回去稟了父皇,便娶她為妻。
”
譙國公主看著裴淵,神色吃驚不已。
“你要明媒正娶?
”譙國公主大驚,“她出身微末,哪裡配得上你?
退一萬步,你縱是不計較,你父皇可會答應?
”
“那是父皇的事。
”裴淵冷靜道,“侄孫非她不娶。
”
“糊塗。
”譙國公主沉下臉,“你父皇是何脾性,你莫非不知?
他若惱怒起來,你和晚雲什麽都得不到。
你尚且好說,堂堂皇子,自可什麽也不在乎。
晚雲卻要壞了名聲,日後誰敢娶她?
此事,你須聽我的,今日便納了她。
”
薑吾道在門外偷聽著,心中咯噔一想。
他不知這老婦人究竟是在打的什麽算盤,昨日還雲兒長雲兒短的,擺出一副樂見其成的架勢,還教導他如何應對。
不想今日就在裴淵這裡逼宮,竟是非要他將晚雲納妾。
裴淵不為所動,道:“恕難從命。
”
譙國公主冷笑一聲:“那就是不給我面子了?
你知道,你父皇也不會忤逆我。
”
裴淵跪地拜道:“求姑祖母收回成命。
”
譙國公主盯著他看了一會,悠悠地倚回榻上,再度冷笑一聲:“你倒是真像嶽舒然。
”
裴淵聽不明白這是誇他還是罵他,隻道:“雲兒的事,侄孫自會辦妥。
隻是剛才姑祖母的提議,侄孫萬萬不能答應。
”
“哦?
”譙國公主道,“你若日後果真納了她呢?
”
裴淵冷著臉:“姑祖母放心,侄孫言出必行。
”
譙國公主淡淡道:“年輕兒郎,話不可說太滿。
若真有了那麽一日,你會後悔不曾聽我告誡。
”
裴淵卻從這話語裡聽出了些意味,眉頭動了動。
“姑祖母何意?
”他問。
“方才不是說了。
”譙國公主道,“你父皇不會同意這樁親事。
你既做不到,別耽擱晚雲,放她去吧。
”
“我亦不能應。
”裴淵道,“我也說了,此事我自有主張。
”
“你有甚主張?
”
“我讓鳳亭認她當妹妹。
”
譙國公主笑了聲。
“你以為,你父皇反對,便是為了這門楣之事?
”她說。
裴淵露出訝色:“莫非不是?
”
譙國公主搖頭:“其中淵源,比門楣深遠了去了。
你自是不知,但你父親知道。
”
裴淵不明白,忙拱手道:“請姑祖母賜教。
”
“我聽聞,晚雲你是小時候在山裡揀到的。
”譙國公主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文謙這樣有名望的人,為何要認這個山野丫頭當徒弟,你覺不奇怪?
”
是有些奇怪,可裴淵一直以為是巧合。
“雲兒曾說,文公與他們家是世交。
”他說。
譙國公主笑笑:“什麽人能當文謙的世交?
我為何會在此處給晚雲做正賓,你不覺奇怪麽?
”
此事,裴淵確實不知道。
譙國公主道:“你當真幸運,不小心撿到了寶。
晚雲可沒有半點配不起你。
若她父親當年沒有出走,功勳不輸孫放齡。
”
裴淵的目光定了定:“姑祖母是說,雲兒的父親也曾是與父皇有牽連?
”
“正是。
”譙國公主歎息一聲,遙遙憶起往事。
畢竟想起了許多回。
待那歲月的烙印漸漸清晰,她徐徐道:“此事,還須從前朝的吉貞十三年說起。
那時,我已經二十七八歲,雖嫁了人,但膝下無子,便隨意在路上收養了兩個小童。
當初,我隻將他們當貓狗作伴,但見這兩個小童聰慧,便送他們入官學讀書。
就是在哪裡,他們結識了你父親。
你父親是鎮南王世子,那兩個小童則當了陪讀,長大之後,就入了鎮南王府做了謀士。
那兩人,一人叫王庭,一人叫常仲遠。
”
裴淵的目光一動。
譙國公主似陷入思憶,不由得笑了笑:“當年,那三人意氣風發。
他們結伴遠遊,從江州一路北行,在東都遇見了文謙。
四人一拍即合,當下決意訪遍名山大川,遊歷神州。
彼時陳朝已病入沉屙,山河飄零,民不聊生,四人心生觸動。
尤其是王庭和仲遠,二人出身貧寒,對世間不平甚為憤慨。
”
她至今仍然記得,阿庭和仲遠遊歷結束後曾來拜訪她,說起陳朝的苛捐雜稅、朝堂的腐朽破敗,慷慨激昂。
她畢竟不問政事,便勸慰他們,國運總有高有低,他們若想做點什麽,何不考功名、入仕途?
他們那時對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到了五年後,她才知道他們所為。
譙國公主繼續說:“待你父皇接替你祖父,當上鎮南王後,王、常二人終有一日,送上了一份洋洋灑灑的萬字書,痛數陳朝弊病,而後,又寫下《十諫書》,勸你父皇起兵,取薛氏江山而代之。
”
裴淵是頭一回聽聞此事,很是詫異。
“姑祖母方才說的王陽、常仲遠,莫非就是……”
譙國公主頷首:“便是王陽和常晚雲的父親。
”
裴淵蹙起眉頭,沉吟片刻,道:“可雲兒從前告訴我,她父親隻是山村裡的教書先生。
”
“是麽?
”譙國公主露出一絲苦笑,“我那常郎學富五車、足智多謀,原來竟當教書先生去了?
還委屈得連家人都要瞞。
”
她說著,仿佛觸動了往日的心事,露出悲愴之色。
一旁侍奉的宮人忙將水杯端前,勸她喝下。
待她稍緩過來,裴淵才問:“後來發生了何事?
”
譙國公主想起往事,長歎一聲。
“你父皇本是胸懷大志之人,得了勸諫,自是動心。
於是開始籠絡名士和權貴,準備起事。
我不問政事,卻看過那十諫書,寫得確實出色,不愧為轟動一時的名篇。
自此之後,王、常從此被你父皇被奉為座上賓,為起事出謀劃策。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