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第三百二十九章 疑似警幻仙子
也不知薛童是怎麽擠到照壁那邊聽到唱榜又擠回來報信的,此時站在張原面前的這個十二歲少年頭髮散了,雲履也擠掉了,赤著腳,喘著氣,滿頭大汗,眼裡閃著興奮的光,叫著“介子相公解元第一”,又回頭看看,說道:“小武哥不知擠到哪裡去了。
”
張原強捺心頭狂喜,彎腰問:“薛童,你聽到是怎麽唱名的?
”
薛童道:“就是大叫浙江考試第一名解元山陰張原——介子相公,絕不會錯,我聽到邊上的人都是哄的一聲,紛紛說果然是山陰張原,張原是解元,張原張社首——”
王微歡喜得心“怦怦”跳,趕緊讓蕙湘拿兩個蜜橘給薛童吃,免得他當著張原的面口口聲聲“張原張原”——張若曦眉飛色舞,手緊緊抓著轎子小窗沿,叫了一聲:“小原——”快活得不知說什麽好,方才唱榜時她也很緊張,生怕弟弟名落孫山,夫君陸韜參加過兩次鄉試,每次落第還鄉都要消沉數月才能緩過神來——五更末,天色微明,然而廣場上無數高高挑著的燈籠匯成的光海讓晨曦不得下,唱畢“乙卯科浙江鄉試第一百二十名慈溪全完城”,唱榜就結束了,有一部分人散去,但絕大多數人還聚在這裡擁擠、打聽,歡慶或者沮喪——武陵回來了,後面跟著一大群人,卻是張岱、周墨農、倪元璐、祁彪佳、黃尊素、王炳麟六人,還有能柱能十來個健仆——武陵不知薛童已搶先回來報信,兩眼放光大聲叫著:“少爺,解元,解元,少爺——”一路推搡著路人衝過來,那被推搡的人起先著惱,正欲作色喝罵,一聽是新科解元的家人,頓時沒脾氣了,轉身一臉羨慕地朝張原這邊張望——張岱、周墨農一行隨後過來,看到張原,張岱不說話,先就放聲大笑,笑了個夠,才說道:“五經魁我們七人佔其三,一百二十名舉人,我們七人全在榜上,介子更是解元掄魁,人生快事,莫此為甚。
”
這七人當中除了張原和祁彪佳是第一次參加鄉試外,其他五人都經歷過鄉榜落第的痛苦和折磨,這回終於高中了,脫去青衿為舉子,喜悅可想而知。
張岱看到張原身邊的兩頂女轎,便道:“介子,你昨日一早獨自離開河灣來會王微,這溫柔鄉、龍虎榜,你都是獨佔鼇頭啊,著實讓人羨慕。
”
王微在轎窗裡露半邊臉看著張原和友人喜氣洋洋的樣子,忽聽張岱說這話,頓時羞紅了臉,放下轎帷,心道:“介子相公龍虎榜是佔鼇頭了,溫柔鄉……”
張原忙道:“大兄,我姐姐在這邊,昨日到的。
”
張岱“啊”的一聲,趕忙朝那頂小轎一揖,叫聲:“若曦姐,喜逢盛會啊。
”
這裡人太多,不好說話,張若曦招手讓張原靠近,說道:“小原,回萬仙橋店鋪,讓人備酒席,你們好好歡慶一番。
”
張原喜道:“甚好。
”便招呼張岱、黃尊素等人一起來到萬仙橋畔的盛美商號分店,這時天已經亮了,兩個店夥計正在門前灑掃,其餘張若曦這次從青浦帶來的家仆聽說介子少爺回來了,一齊擁出來問介子少爺高中否?
武陵大聲道:“這七位都是新科舉人老爺,介子少爺更不得了,是解元,第一名。
”
“七位舉人,解元?
”
那些仆人不大相信,都望著張若曦。
張若曦含笑道:“今日大喜,每人都有賞錢。
”
這些仆人和店夥計頓時沸騰起來,便有夥計去買來爆竹“劈哩啪啦”放起來,隔壁店家紛紛過來詢問,以為是盛美號開張了,得知店主之弟高中本科解元,無不肅然起敬——在等待備酒席之時,七位新科舉人要來筆墨寫家書,新科舉人明日要參加鹿鳴宴,還要拜座師、房師,又要會同年,得在杭州待幾日,所以先派仆人回去報喜。
用罷早餐,來福等七位仆人興衝衝出發了,這是多麽喜慶的差事啊,坐在夜航船上說起來都引得同船乘客一片讚歎聲——張原七人在店鋪第二進大廳上飲酒慶祝,張若曦叫人把張原叫內院小廳,王微、穆真真早已磨墨鋪紙侍候,張若曦笑吟吟道:“張解元,借你墨寶,寫個店名,好讓小店沾沾光。
”
張原笑道:“我不善寫大字,姐姐是知道的,我請倪汝玉來寫。
”
張若曦道:“就要借你新科解元的喜慶勁頭,又不在於字好壞。
”
張原道:“好好好,那我就獻醜,且容我先練一會,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王微和穆真真都笑。
張若曦忍俊不禁道:“趕緊寫,我先出去有事,下午就去製牌匾,後天甲辰日就開張。
”
王微已經準備好了寫大楷的狼毫筆,穆真真磨了濃濃一硯玄香墨,張原八字步站著,執筆凝視三尺竹紙,躊躇片刻,懸腕揮毫,寫下“盛美號布莊”五個大字——王微讚道:“中鋒如錐,曲直挺勁,秀美含神,介子相公這幅就很好了。
”
一邊的穆真真隻覺得少爺大字好看,哪裡說得出王微這些道理,心裡很佩服王微——張原笑道:“是嗎,我再寫兩幅看看。
”又寫了兩幅,自己賞鑒了片刻,搖頭道:“一幅不如一幅,還是第一幅好點,矮子裡面挑高個了。
”說著,在第一幅字的左側落了個單款——“山陰張原”。
出到前院,繼續飲酒,席間黃尊素對張原道:“我方才看榜,留心了一下,龍虎榜上一百二十人,有二十八人是我翰社社員。
”
“是嗎!
”張岱、周墨農幾人都驚喜地叫喊起來,參加這次浙江鄉試的考生有九千人,競爭一百二十個舉人名額,而翰社社員赴考的僅一百二、三十人,竟有二十八人榜上有名,這種錄取率太驚人了!
王炳麟對張原道:“介子,我也正式請求加入翰社,嗯,那就二十九人上榜了。
”
張岱笑道:“若那些新進舉子都來參加翰社,那我翰社豈不是把乙卯科浙江鄉試都包攬了。
”
眾人大笑。
張原卻是眉頭微皺,說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翰社如此聲勢易遭人忌啊。
”
黃尊素也點頭道:“介子所慮極是,董祖源、汪汝謙輩一直在暗中造謠,我翰社社員這次鄉試大捷,正落了他們的口實,謠言肯定會再起的。
”
周墨農惱道:“我等皆是憑腹中書、手中筆、三場艱辛考出來的,翰社社員本是士人精英,考得好也是常理中事,又未暗嵌什麽‘一朝平步上青天’,何懼謠言!
”
張原道:“九千考生,八千八百落第,這些人肯定是有怨氣的,謠言就有滋生的土壤,雖然我等光明磊落不懼謠言,但小心謹慎一些總不會錯。
”說這話時,心裡已有了計較,為對付董祖源和汪汝謙,黃尊素和王炳麟的兩個仆人早已查訪多日,查明董祖源住在汪汝謙在西湖邊的別墅不系園中,黃尊素的那個仆人甚是精明,還與不系園的一個汪氏奴仆攀上了交情,探聽到了不少隱秘,那董祖源和汪汝謙自以為他們在暗張原在明,卻不知這一切已經悄悄地顛倒過來——筵席直至午後方散,眾人都是半醉,張岱、周墨農六人告辭回運河船上,張原踉蹌著走到內院,讓王微烹茶給他醒酒,待王微烹好茶端過來,張原已經伏在燕幾上睡著了,一夜的等待,又喝了半日的酒,實在是非常渴睡了——……張原醒來時覺得腦袋有點痛,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聲音裡略含痛楚。
“介子相公你醒了——”
紅羅紗帳一分,王微探進頭來,明眸如水,有些嬌羞,問:“哪裡不適,是不是有些頭痛?
”
紅燭光透進紅紗帳,映得這女郎面若桃花,張原宿醉初醒,眼神有些呆滯,愣愣的看著王微,王微都被他看得低下頭去了,張原方笑道:“我以為夢見警幻仙子了。
”
“介子相公說什麽?
”王微心“怦怦”亂跳,沒聽清張原說什麽。
張原坐起身道:“是說你美得象仙子。
”左右看看,身上蓋的是紵絲被,透過輕薄的紅羅帳可見房中擺設,彩畫小屏風、妝奩台、菱花鏡……“修微,這是你臥室?
”張原瞪大眼睛問。
王微已經將紅羅紗帳向兩邊鉤起,說道:“介子相公現在可以看看,我這臥室還缺些什麽呢?
”說著吃吃的笑。
張原拍了一下自己額頭,說道:“喝酒誤事啊,以後再也不這麽喝了。
”問:“修微,現在是什麽時刻了?
”
王微知道張原的心意,忍著笑,道:“快要四更天了——介子相公可會頭痛?
”
張原晃了晃腦袋,是有些痛——王微便道:“相公稍待——”輕盈出房去,大約過了半盞茶時間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個小漆盤,漆盤上一隻青瓷小碗,碗裡熱香四溢——“介子相公,這是八珍醒酒湯,有蓮子、百合、橘皮、白果、紅棗、青梅、胡桃、山楂,醒酒最佳——嗯,相公先漱一下口。
”
女郎王微笑語盈盈,雙手將青瓷小碗捧到張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