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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騷》第二百三十一章 火燒董宦(下)

《雅騷》 作者: 賊道三癡 3274 2024-08-13 17:17

  因為黃國鼎方才到過董府,董其昌若真要焚宅,那麽黃國鼎一定是同謀,張原從華亭生員口裡得知,理刑廳推官吳玄水平日與黃國鼎、董其昌不睦,當即與一眾生員去理刑廳求見吳玄水——

  已經過了三鼓時分,吳玄水都已經沐浴ang,被諸生摧起,甚是氣惱,但聽罷張原等諸生申訴,態度立時大變,心道:“黃國鼎方才派差官來征調理刑廳四十名皂隸聽用,卻原來是為了這事。
”心下大恨:“董其昌、黃國鼎著實可惡,要行此毒計事先竟不與我商議,黃國鼎想必要借這事來個一石二鳥,既懲治了張原等人,又可借董氏焚宅之過將我排擠罷官。

  吳玄水即命人去請劉同知來相見,就說有緊急大事商議,劉同知與黃國鼎也是貌合神離,佐貳官與長官關系好的向來就少,劉同知很快趕到吳玄水說了諸生的申訴,劉同知沉吟道:“吳大人待如何應對?

  吳玄水冷笑道:“前往董府觀看董氏縱火焚宅。

  張原諸人暗暗詫異,他們來此向吳推官申訴,目的是要吳推官為他們作個證人,其實他們自己對董氏會不會焚宅並不敢太確定,不料吳推官就認定焚宅之事會發生,竟要前往觀看,莫非吳推官另外得到了什麽消息?

  吳推官、劉同知以及張原等三十餘名生員,還有理刑廳皂隸四十人,在淡淡月se下趕到董其昌府第附近,先封鎖街道,靜候董府火起——

  ……

  董其昌命得力家奴守住前後各門,隻許進不許出。
以為這樣就不會走漏消息。
所以也根本不知府第周圍已經有人在盯著,董其昌人讓人捉拿宗翼善一家,家奴回報說宗翼善與父母都逃了,董其昌大恨,說道:“這賤奴,看他能跑到哪裡去!
”皺眉思索片刻,讓人把一個患病的老仆綁起來丟在米倉裡——

  此時萬籟俱寂,董其昌坐在肩輿上。
兩個健仆擡著,董其昌擡頭看看天,月亮都已西墜,早過了三更時分,是時候了,便朝身邊那個家奴做了一個手勢,那家奴答應一聲,快步走到米倉邊,點著兩張澆了油的破蘆席,米倉霎時火起。
很快燒到了廚房——

  董其昌盯著火光看了片刻,說了聲:“走。
”兩個健仆肩起輿chuang,擡著董其昌往東院來,同時。
驚叫聲大起,那些知情的奴仆在大叫說是山yin生員張原領著一夥刁民放火打搶,董府中還有很多不知情的家眷和奴婢,真以為刁民來放火打搶,嚇得hun不附體,到處亂躥。
被呼叫著都往東院去。

  東院大門打開,董氏家眷婢仆忙亂地跑出來,很多仆人正一箱一箱往外搬東西,到大門外一看,卻見淡淡月se下,黑壓壓立著一大片人,這可把董氏的人嚇壞了。
箱子都不敢擡了,慌忙往回跑,叫著:“大老爺,真的有打搶的。

  董其昌喝道:“亂叫什麽。
”他不信趁火打劫的人會來得這麽快,讓兩個健仆擡他出門一看,這時,門外理刑廳的皂隸已經點上燈籠,“理刑廳”三個大字映著燈光分外醒目,董其昌隻以為是黃國鼎的人,心道:“黃國鼎也太心急了,這麽早就趕過來了,他應該去立即去抓張原等人啊。

  吳推官和劉同知從一排燈籠後走了出來,默不作聲看著董其昌,吳推官問了一句:“董翰林,貴府大火救還是不救?

  數十名生員齊聲道:“董翰林,這火救還是不救?
”語氣極盡譏諷。

  卻有一人高叫道:“董公妙計震松江,一把大火燒光光。

  董其昌喉嚨“嗬嗬”作響,手足發顫,臉se變成紫醬se,突然身子一歪,栽下肩輿。

  ……

  董其昌焚宅誣陷諸生的毒計成了一個天大的笑柄,那個被董其昌讓人捆綁了丟在米倉裡的患病老奴也被人救了出來,救人的不是吳推官的手下,而是董府自己的人,這個仆人並不知董老爺自己要焚宅,以為真是有賊人來放火,持棍棒趕去西院要與賊人相鬥護宅,聽到米倉中有人呼救,便撞開倉門救了那老仆出來,當然,若不是府前有吳推官在,這忠仆就是救了那老仆出來也會被董其昌叫人推回火堆中去。

  董府西院的火救下了,這要多虧了昨日那場大雨,使得火熱蔓延不快,不然董府將dang然無存,還要連累到其他人家。

  黃國鼎見董府火起,即派人去舞陽客棧抓捕張原等人,卻撲了個空,隨即聽說吳推官和劉同知與一眾生員去了董府,這才知道事情敗lu,氣急攻心,這回真的氣病了。

  華亭民眾沒有燒董宦也沒有抄董宦,但董宦徹底毀了,董其昌的名聲已臭,董其昌平日對於向他求字畫的人隻要潤筆豐厚,他都不會拒絕,當然,有很大一部分是門生家仆代筆的,而現在,在松江凡是家裡有董其昌書畫的要麽收藏起來,要麽焚毀,再不敢堂而皇之張掛了,會遭人恥笑,街面上有那店鋪匾額是董其昌書寫的,趕緊自己取下,不然就有人來砸匾,城東坐化寺正殿“大雄寶殿”四個字是出於董其昌親筆,這日一大早便有一夥閑漢拿石塊往匾上亂砸,慌得和尚趕緊自己布梯將匾取下,那夥閑漢把匾錘得稀爛,說是“碎殺董其昌”,其實這夥閑漢與董氏無仇,但現在倒董是風氣,閑漢們當然不肯落後——

  ……

  陳繼儒五月二十日一早騎著大角鹿趕到華亭來探望老友董其昌,女弟子王微隨行,昨日傍晚在東佘山,陳繼儒聽說董祖常逼死了生員範昶,以張原為首的生員上門討公道,更有數千百姓圍堵董氏府第,瓢潑大雨都不肯散,最後董祖源和董祖常被捆綁送上公堂……陳繼儒大為震驚,先一日張原還在這裡與他下棋、看碑帖,第二天就鬧出如此大的事!

  至於當日夜裡董氏焚宅的事陳繼儒還不知道,是進了華亭縣城才聽說,滿城都在議論董其昌,陳繼儒平日頗肯行善,口碑極好,很受人尊敬,但今日入城,明顯覺得眾人眼光有異,有那相識的老成人上前挽住大角鹿的銜勒,說道:“眉公,借一步說話。

  陳繼儒下了大角鹿,與那故人到街邊樹下說話,那人問:“眉公這是去探望董其昌?

  直呼人姓名,這是很不敬的,陳繼儒長眉微皺,答道:“正是。

  那人便道:“眉公還不知道董氏父子的種種惡行嗎,眉公高風亮節,豈可與董宦為伍,萬萬不要去,眉公先看這個。
”把一份手抄的“書畫難為心聲論”呈給陳繼儒看。

  陳繼儒看罷“書畫難為心聲論”,長眉軒動,問:“此文是誰所作?

  那人道:“據傳是出於山yin小三元張介子之手,不知真切。

  道冠布袍、不屑裝飾卻美豔不可方物的曲中女郎王微聽說此文是張原所作,便也來看,非常驚訝的樣子。

  陳繼儒的這個故人還把昨日之事和半夜董其昌焚宅yu誣陷諸生之事一一說了,說話之際,就有好幾個人圍上來,紛紛痛罵董其昌,要眉公莫要與此惡宦往來,割席斷義才好,不然與眉公清名有損。

  陳繼儒淡淡道:“四十多年的交情,怎能不去探望。
”示意眾人讓開,他緩步走過人群,身後仆人牽著大角鹿,還有王微幾人跟在後面。

  來到董府門前,隻見大門緊閉,敲了半天也無人應,陳繼儒在門前徘徊不肯離去,口裡吟誦道:“曉角寒聲散柳堤,千林雪se壓枝低。
行人不到邯鄲道,一種煙霜也自mi。

  王微知道這是董其昌的題畫詩,她能體會眉公的傷感,眉公與董其昌是四十多年的文字交、書畫交,今日卻聽到了董其昌如此多的惡行,這究竟是張原等人的惡意中傷,還是董其昌的確就這麽一個人?
或者正如張原在“書畫難為心聲論”裡說的,遊於翰墨書畫的是一個董其昌,貪財好se、心術jian邪的又是另一個董其昌,真的是這樣的嗎?

  好半晌,陳繼儒跨上大角鹿,說道:“回去。
”策鹿走了幾步,回頭問王微:“王冠,你可要乘轎?

  “不用,弟子腳力甚健。
”王微緊走幾步,跟在大角鹿邊上。

  一行人出了華亭縣城,向東佘山緩緩而行,騎在大角鹿上的陳繼儒一直默然無語,王微終於耐不住,問:“董翰林遭此劫難,眉公如何看待?

  陳繼儒不答,過了一會,徐徐吟道:“若非睥睨乾坤,定是流連光景,半瓢白酒初醒,一卷黃庭高枕。

  王微悄悄扮了個鬼臉,心道:“眉公這是顧左右而言他,但眉公沒有為董翰林力爭,想必眉公是認為董翰林真的有過錯,隻是出於友情,眉公不作評論。

  佘山在望,陳繼儒舒了一口氣,問:“王冠,那張原看來事情已了,不日將赴南京國子監,你,還要隨他去嗎?

  王微面se微紅,豔若桃花,說道:“眉公說的哪裡話,弟子隻是搭船同行,哪裡是隨他去。

  陳繼儒道:“張原此人,心機難測,小小年紀這般狠辣,與我輩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王冠你莫要陷進去,這對你是禍非福,你一小女子,流連琴棋書畫,尋一良人嫁了,此生足矣。

  王微低低的“嗯”了一聲,心裡卻不大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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