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甯手裡抱着柔軟的絲綢軟枕,側趴在更多的軟枕上,眼睛已快睜不開了。
屈夫人手裡也抱着個軟枕,盤腿坐在趙甯的軟榻裡面,看着夏昭衣手法利落熟練地清理黏在傷口周圍的碎布。
“阿梨,”屈夫人困倦地說道,“天都要亮了,你便休息一會兒再出去吧。
”
“會有很多休息的時間,”夏昭衣專注在傷口裡挑着細紗,“沒事的。
”
“可你才多大,”屈夫人打了個哈欠,“還在長身子的年紀,一宿一宿不睡,仔細長不高。
”
夏昭衣微笑,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不是我說,”屈夫人撐起一些身子,“阿梨,女孩子一定要長得壯實才可,别看書上說得什麼小鳥依人才招男人喜歡,那些都是假的!
那些文字都是男人寫的,就喜歡女子柔柔弱弱,這才好欺負。
”
“淨胡扯,”趙甯半夢半醒地說道,“實則男人本就愛壯實的女子,說什麼狗屁的好生養,屁股越大越能生兒子。
”
“那得分情況,”屈夫人說道,“你說得那是莊子裡的,還需得下田幹農活,我說得是咱們城裡的,像阿梨這樣好的出身,男人巴不得她們瘦瘦弱弱,最好娘家也沒幾個人,死光光後吃絕戶。
”
夏昭衣笑了,又取出來一條棉線。
屈夫人說得一臉認真:“阿梨,你别不信。
”
“你是不是困糊塗了,”趙甯微微翻了個身,朝她看去,“你這話對旁人說說還行,對那棟樓裡關着的陳韻棋說都可,現在坐在這裡的姑娘,是阿梨。
”
“哎。
”屈夫人一歎,擡手拍了拍懷裡的枕頭。
“屈夫人也是為我好,”夏昭衣笑道,“她希望我長高一些。
”
屈夫人這時不知想到什麼,目光朝夏昭衣胸口望去。
夏昭衣注意到她的視線,轉眸望去,再循着她的目光,低頭望向自己的胸。
趙甯眨巴眼睛,也看了過去。
“嗯?
”夏昭衣看回她們。
“你幹什麼?
”趙甯看向屈夫人。
“阿梨骨架纖細,胸卻挺飽滿,”屈夫人打量道,“雖不及我,可也有料。
”
“?
”趙甯擡手便打去,“屈溪翎,你說什麼胡話!
”
屈夫人忙以枕頭接着,說道:“這哪是胡話,提個胸怎麼了,我看是你偏見,以為提及胸與屁股,就是為了取悅男人。
殊不知,那古文象中的大地之母,身材壯實,胸大臀大,渾身結實,充滿力量!
”
這話算是中聽,趙甯斜靠了回去,單手撐着臉頰。
“不過阿梨就是阿梨,”屈夫人看回夏昭衣,說道,“尋常女兒家都會臉紅嬌羞,阿梨坦坦蕩蕩,半點不自在都沒有。
”
趙甯又起困意,雙目半阖,淡淡道:“我也沒有。
”
“你哪一樣,”屈夫人看她一眼,又問夏昭衣,“阿梨,不是我唠叨,而是你正值青春,以你這般年齡的女孩,絕大多數都會情窦初開,你呢,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
夏昭衣将細碎的紗布都除盡,以長匙沾着特制的藥膏,輕輕抹在趙甯的傷口附近,邊随口道:“喜好的事都沒工夫去做,不及去想有沒有中意的兒郎。
”
“啊,你都不曾心動過麼?
當真沒有過心儀的郎君?
”
“心儀,心動……”夏昭衣停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傷口上近乎透明的膏藥。
趙甯半響沒聽到她回答,睜開眼睛看着她。
不知少女在想什麼,側容有些恍惚,睫毛纖長而翹,不過分濃密,恰到好處的濃度,讓她看上去尤為清媚。
“阿梨?
”趙甯小聲說道。
夏昭衣回神,朝她們望去,搖搖頭,沒再說話。
屈夫人和趙甯對望一眼,不知她搖頭是何意。
屈夫人又欲再問,趙甯将她攔下:“别煩阿梨了。
”
“我哪是煩她呢。
”
“我其實,不怎麼喜歡男女之情。
”少女忽的主動說道。
“嗯?
”屈夫人和趙甯朝她看去。
夏昭衣繼續輕輕為趙甯上藥,聲音也很輕柔:“我二哥那段男女之情,雖我二哥什麼都沒做,更不曾喜歡過對方,可這代價着實慘烈。
我見身旁諸多所謂男女情愛之事,也并未有多好的結局,而且,”夏昭衣頓了下,朝她們看去,“就如你們二人,多潇灑恣意,哪需情愛呢。
”
屈夫人尚還在想她“二哥”是誰,趙甯已輕聲對她說道:“陶岚。
”
屈夫人頓時皺起眉頭,小聲道:“光聽這兩個字,都覺晦氣。
”
“這就喊人給你尋個火盆來。
”趙甯打趣。
“若是不喜,便不喜吧,”屈夫人看向夏昭衣,“阿梨,似我們這般不平庸的女子,男女情愛之事,有則錦上添花,沒有也無所謂。
”
“你話多得像喝多了。
”趙甯說道。
“這叫貼己話,”屈夫人說道,“咱們都是有過男人的,阿梨還年輕着呢。
”
屈夫人的話并沒有說錯,但趙甯聽着感覺起了一身惡心的雞皮疙瘩。
“你為何這個神情?
”屈夫人看着她。
“我樂意。
”趙甯說道,将手裡的軟枕蓋在臉上,不想理她了。
夏昭衣處理完趙甯肩上的傷口,發現趙甯不知何時已睡了。
夏昭衣輕輕将她的衣衫拉上去蓋好,側頭瞧見屈夫人靠在另一頭,也睡着了。
好在趙甯的軟榻足夠大,她們二人哪怕這霸道的占床睡姿,也不會顯得擁擠。
夏昭衣過去将屈夫人的被褥蓋好,而後悄然收拾藥箱,無聲離開。
一夜折騰,屋外已快卯時。
雪花打落在檐下燈盞上,細細碎碎,片片分明。
剛從溫暖的室内出來,外面的嚴寒難免不适,夏昭衣望着樓下天井裡厚積的雪,本想站一陣,待覺能夠适應後再走,豈料站着站着,眼眸卻不覺走神,愣愣地望着那些橙色雪花消失在光影之外。
很輕很輕的腳步聲,打斷了夏昭衣的思緒。
她回過神來,看向樓梯口上來的楚管事。
楚管事熬出了一雙黑眼圈,見到夏昭衣站在着,拱手上前:“阿梨姑娘。
”
“趙甯睡了,屈夫人也睡了。
”夏昭衣說道。
“這樣啊,”楚管事點頭,“哦……我還想說,問一問要如何懲罰紅雯呢。
”
“楚管事也早點睡吧。
”夏昭衣擡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卻是示意着對方。
“啊,哈哈!
”楚管事笑道,“近來在衡香,看似繁忙,實則富貴清閑,這身子跟着我家娘子身旁,也養尊處優了,如今稍微熬一熬就跟我抗議了。
”
夏昭衣一笑:“楚管事風趣。
”
“阿梨姑娘,你也去休息吧,”楚管事說道,“這次衡香發生的諸事,其實與你沒有半點關系。
”
“還是有的,”夏昭衣笑笑,“我先去忙。
”
“嗯……好!
”楚管事說道。
不過沒走幾步,夏昭衣又回身,看向擡手打哈欠的楚管事。
楚管事立馬收手,幾分尴尬。
“楚管事,”夏昭衣說道,“你可有妻兒?
”
“有的,我還有兩個偏房,”楚管事說道,“阿梨姑娘,為何問這個呢?
”
“你的妻子,對于你的偏房,可會吃醋生氣?
”
“這倒不會,我妻端莊賢淑,持家有方的。
”
夏昭衣點點頭,一笑:“嗯,是個好妻。
”
“阿梨姑娘,”楚管事笑意變深,“難不成,你也想成家了?
是不是我家大娘子方才給你物色年輕有為的兒郎啦!
”
“不是,”夏昭衣搖頭,“是我想起我與師父所探讨的困惑,楚管事,早些睡,告辭。
”
困惑?
楚管事看着少女纖細清瘦的身影離開,擡手撓了撓頭,不明白這裡頭還能有什麼學問,值得阿梨姑娘這樣的人去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