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從掀開簾帳,劉蒙先生面色沉重,無聲進來。
李骁坐在行軍床旁,身上還穿着昨晚的盔甲。
頭發仍蓬亂,臉上仍髒,隻有身上那些傷口被略作清理。
“職方長史将傷亡統計整理好了。
”劉蒙先生說道。
“念。
”李骁說道。
劉蒙先生領命,垂首将紙上數字念出。
李骁這一支大軍,是當年他回歸禾後,由蔡和輔佐,在招兵買馬時便新撰了軍制軍務軍紀。
其中要求上報傷亡統計時,勿盡詳細。
不單單隻是傷多少,亡多少,還要輕傷,重傷,外傷程度,内傷程度之分。
就連死亡,也要分清屍體完整與否,若死無全屍,斬首與其他要分作兩大類。
李骁眼下最害怕聽到的,便是重傷,内傷,與死亡人數。
共計死亡,兩千三百五十八人。
重傷五百七十九人。
重傷瀕危,熬不過三日的,約有三百六十人。
也就是說,這一戰,他損失了三千兵力。
破了外城門,毀了内城門,就差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
功敗垂成。
被人撿去現成的,哈哈哈,李骁真的笑了。
“又是這樣,哈哈……”李骁大笑,“當年那些辎重也是這樣,如今,又是這樣!
”
卧薪嘗膽,厲兵秣馬,于歸禾蟄伏數年,率兵而出,首戰,功虧一篑。
甚至昨夜退兵之後,立即拔營起寨,連夜又退十三裡。
灰溜溜地離開,跑得毫無半點尊嚴。
“少爺,”劉蒙先生很輕地說道,“并非我們不行,而是敵人太過奸詐狡猾。
”
“本就不是你們不行,是我,”李骁閉上眼睛,“我低估了佩封城牆,自以為能最快時間拿下它。
”
“少爺,我軍一直很強!
我們昨夜攻城速度,确然很快了!
”
其實,劉蒙先生還想說,如果對手不是這阿梨,換作任何人數相當的兵馬,都絕對不他們的對手。
但他心裡曉得,這樣的話,眼下是萬不能在李骁面前說出來的。
阿梨二字,已徹底成為他的心魔。
“劉蒙先生。
”李骁睜開眼睛朝他看去。
“少爺請講。
”劉蒙拱手。
李骁沉聲道:“代我所書告将士令,以我之名,忏我之悔,我要将我所犯之錯,發告全軍,緻歉全軍。
”
“是!
”劉蒙欣然,“少爺能痛思己過,能直面敗戰,重振如此之快,何愁大業不成!
”
“終有一日,我要将阿梨這賤人,碎屍萬段!
”李骁說道。
在劉蒙先生将傷亡統計人數送去給李骁之前,牧亭煜已最先得知了傷亡人數。
三千人馬。
原來死十個,牧亭煜都痛心疾首,這會兒倒好,直接三千人,快全軍一半了。
但比起原來,這會兒的牧亭煜反而異常平靜。
後邊傳來腳步聲,錢遠燈的聲音響起:“牧兄,這真是瘋了!
”
牧亭煜翻了個白眼。
錢遠燈在他身旁站定:“這個李骁,他這下該高興和滿意了!
這混蛋!
”
說完,瞧見身旁牧亭煜沒反應,錢遠燈沉了口氣:“牧兄,還氣我呢。
”
“本讓你去攔他,你不攔,我能說什麼?
”牧亭煜淡淡道。
“就當時那情況,我如何攔,他會殺了我!
”
“你看他敢?
”
“他這人,什麼做不出來?
這三千多死傷,你可看到了?
”
“是啊,三千多死傷,”牧亭煜冷笑,“你本來可以阻止的,你看!
”
說完,他不想廢話,轉身走了。
錢遠燈沉了口氣,也懶得去追他。
兩個人自認識以來,牧亭煜還沒對他發過脾氣,這會兒倒蹬鼻子上眼了。
愛氣不氣!
牧亭煜回了自己的營帳,随從正在收拾東西。
昨夜連夜跑路,慌忙收起得東西,眼下還一片亂。
見牧亭煜回來,随從忙恭敬問好。
牧亭煜冷冷看着他:“我讓你去找李骁,你打算何時去?
”
“這,眼下去,并不妥……”
“妥或不妥,輪得到你決定?
”
“那,我現在去?
”
“倒也不必,”牧亭煜說道,“你先收拾完。
”
“是……”
·
一直到下午申時,李骁小睡一覺醒來,葉俊去吩咐膳食,牧亭煜才讓随從前去找李骁。
随從不是空着手去的,還有牧亭煜造得一封并不會寄出去的僞信。
收信者,為李乾現任尚書右丞虞世齡的。
以牧亭煜視覺所說,他和錢遠燈對李骁的諸多不滿,信上将李骁罵得體無完膚。
而後,信上還提到錢遠燈想對李骁不利,尤其是想在李骁的飯菜中做手腳,毒死李骁,因為李骁曾在洛祠中讓他難堪。
但牧亭煜在信上說他不允許,一直極力阻攔,因為除了對李骁的性格有不滿之外,他對李骁的一切都很滿意。
贊許李骁有将帥之才,值得被朝廷重用。
但性格着實惹人讨厭,桀骜不馴,乖張兇戾……
所有的仇恨全部由錢遠燈吸引過去。
大半個好人,牧亭煜便自己當了。
該罵得照罵,因而那些誇贊,便不會顯得浮誇。
随從進去帳篷後,久久沒有出來。
牧亭煜要他表達出去的意思,主要是害怕錢遠燈真的要對李骁下毒手。
随從需得去同李骁說,眼下在這軍營之中,他們與寄人籬下無二,倘若李骁真出事,屆時他這小小随從定會受錢遠燈和牧亭煜牽累,小命不保。
李骁沒有說話,冷冷将幾張信紙看完,折疊後放回信封中,揚手扔在地上。
随從忙将信自地上拾起,飛快吹掉地上泥沙,唯恐弄髒。
“這信……小郡王,小人是寄還是不寄?
”随從不安道。
“寄,為何不寄?
”李骁表情不見喜怒。
“小人就是想,希望小郡王看在小人棄暗投明的份上,日後不論發生什麼,饒小人一命就好……”
李骁唇角冷笑,賣主求榮的狗東西。
“好,”李骁說道,“我會饒你,但是牧亭煜和錢遠燈那頭,你得給我盯緊了。
”
“是是,小的一定盯緊,一定盯緊!
”
“你走吧。
”李骁收回目光說道。
“小人告退,這就告退!
”
随從帶着信離開了。
李骁垂頭看着自己手背上所纏着的繃帶,面色變得陰冷陰鸷。
錢遠燈,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