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名叫抗匪村。
顧名思義。
早在幾代前,附近幾個大村子裡的人就一起拼湊着,在這水邊建了個村落。
村子非常龐大,住戶達數千,男人從孩童開始訓練,雖然幾年前征兵被帶走不少,但舉村之力來對抗那些馬賊們,這麼多年下來,沒有敗過。
鑼鼓敲得響,訓練有素的男丁們紛紛提了家裡的鋤頭砍刀出來。
女人們則收拾東西,在幾個村婦的帶領下,要往西北方向的深山躲去。
夏昭衣看着外面情況,回頭看向在櫃台後面忙碌的掌櫃:“掌櫃的,我們也要走嗎?
”
“跑啊!
”掌櫃邊整理櫃台上的賬本,邊嚷道,“不過興許也打不起來,這兩天這些馬賊虛晃好多次了。
”
那邊的少女和小丫鬟面色怔怔,少女不知所措道:“這,這麼倒黴,我們才來啊。
”
“走走走!
”掌櫃收拾好東西,和掌勺夥計們一起出來,“快些跟上那邊的婦人!
”
“小姐,走吧。
”小丫鬟扶起少女。
少女面色氣惱,擡手穩着頭上的發髻,邊跟着出去了。
“我去樓上拿下包袱,你們不用等我。
”夏昭衣說道,朝樓梯走去。
“嘿,這小丫頭。
”掌櫃在門外抱着木箱說道,“一點都不慌的。
”
“你自己跟上來啊!
”夥計揚聲叫道。
客棧很樸素,樓上就一道狹窄的通道,夏昭衣回房拿了小包袱。
包袱裡是她另買的一套換洗衣物,還有幾樣零碎小件,以及從吳達身上拿來的匕首。
離開前,她想了想,走到窗戶邊,伸手推開了窗子。
客棧這個角度恰能看到村外,河對面遙遙有幾百人坐在馬上,拉扯着缰繩。
模樣衣着,還有手裡舞着的兵器,确實是馬賊。
村頭一排的栅欄被疊了一層,加的很高,男丁們手裡握着長矛和鋤頭,隔着栅欄對着外邊,氣勢絲毫不弱。
夏昭衣擡起頭,看向更遠處。
磐雲道一望無際,延綿而去,仿若能直通天邊。
晚霞燒的灼烈,天空一片雲卷紅浪,像是用血燒起來似的。
“小丫頭。
”樓下傳來一個老婦的聲音。
夏昭衣垂頭看去,轉身下樓。
老婦等着她從門内出來,伸出手要牽她,看到她手裡握着樹杖,老婦收了回來,說道:“你怎麼還愣在上邊,走啊。
”
夏昭衣回頭看了眼村頭,邊跟上老婦,邊問道:“老人家,官兵們不來管管的嗎?
”
“哪能管,”老婦雙手背後,走的緩慢,“這年頭,到處打仗,到處都是匪,官兵們哪管得過來哦。
”
“還在打仗嗎?
”
老婦微頓,側過頭來看着她:“小丫頭,你不知道的?
”
夏昭衣搖頭。
“我們這邊好一些,這裡往上走去。
”老婦伸手指向北邊,“越過一座又一座的山嶺,你會看到那邊全是死人,都是活活餓死的啊。
”
夏昭衣順着老婦枯槁的手指看去,風從那邊的山頭吹來,将她們的發絲往後拂去。
“人吃土,人吃草,甚至人吃人。
”老婦又道,“小丫頭,所以比起他們啊,咱們很幸運的。
”
夏昭衣點點頭。
“為什麼會餓死呢,都是打仗鬧起來的,之前好不容易平息了,近兩年又一波接着一波的鬧,四處都是起義的大軍,民不聊生啊。
”
“會好的,”夏昭衣微笑,“老人家,分久必合,以後都會天下歸一的。
”
村外這時響起叫喝聲。
夏昭衣回頭看去,老婦伸手托着她的背:“别看了,我們快走。
”
随着村外的喝聲,村裡的男丁們也發出氣勢如虹的咆哮,不甘示弱。
聲音很響,躲進了山裡的婦人們都聽到了,好多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坐立難安。
叫喝聲還在響着,此一波,彼一波,間或帶有兵器交接的聲音。
“打起來了嗎?
”一個婦人顫着聲音問道。
“不知道。
”
旁邊的小姑娘們搖着頭,有幾個吓哭了。
“我哥哥在外面呢……”一個小姑娘哽咽道。
好些人雙手合十,碎碎念着報平安,顫抖的難以自持。
“小姐,我們怎麼辦啊。
”絲竹蹲在角落裡面,害怕的看着旁邊的少女。
趙嫣坐在地上,抱着雙膝,眼眶通紅:“不知道。
”
“我聽說,一旦被那些山賊抓去,都不會有好下場的,”絲竹低聲道,“小姐,你還記得姑奶奶嗎?
”
趙嫣面色白了一些,惱怒的擰了她一把:“你别說了。
”
絲竹吃痛,伸手捂着胳膊,扁着嘴巴一副委屈的模樣。
夏昭衣跟着老婦走到這邊的山澗裡,因是黃昏,光線更暗。
老婦在村中頗有些名望,不少人喚她。
夏昭衣便往另一條下坡路走去,邊看向山上流滾下來的泉水。
山坡這裡全是高石,泉水一浪一浪滾下,受了不少阻力。
水裡幾乎沒什麼沙子,全是清石,被打磨的光滑圓潤。
“喂!
”一個婦人蓦地叫道,“你這個小丫頭,你下去幹什麼,回來,危險!
”
衆人紛紛往下看。
夏昭衣擡頭,見是沖着自己叫的,笑了笑:“好,我回來。
”
她緊了下身上的包袱,又四處望了眼,而後看向她們來時的路。
有些奇怪的感覺在心裡面生出,倒不是因為這地形或者這村莊,她無端想起的,是林又青那張面孔。
夏昭衣不敢自稱過目不忘,但是記憶也絕對不差。
印象裡面,林又青的臉她肯定沒有見過,可是切切實實的熟悉感讓她總覺得不想出來,心中便會不快。
她很少有這麼将事情堵在心頭的時候,師父說的,堵在心頭就是愁,而她,從來都是不知愁滋味的人。
夏昭衣晃晃頭,不讓自己想了。
想不想的出又如何,林又青都已經死了。
山外對峙的聲音還在響着,天色已漸漸昏了。
夏昭衣從下坡走上來,找了個角落坐着,擡頭看着從山上流下來的泉水。
那老婦說,翻過一座又一座,一直北去,可以看到餓殍遍野。
這世态,已亂到如此地步了。
可是,那也是她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