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之下。
一輪湛藍色的【月】升起,掠過白霧大江上,撞向主石窟大佛。
這一幕吸引了雙峰尖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有風雷聲陣陣。
不過,所有人都沒看見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大江中央的天空上,【匠作】在飛速行駛至此時,開始減緩速度,像是超出範圍一般,隻有一份慣性餘力使其往前沖。
于是,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不太明顯的抛物線,可又因為速度極快,轉瞬間,彗星拖尾般的藍色路線,如同飛魚躍入江水的弧度。
就在即将墜江的一刻,【匠作】突然懸停,靜止在大江之上。
也是在這同一刻,遠處南岸樹林中的王操之,恢複了意識。
降神結束。
沒人關注到這一幕的關聯。
因為北岸主石窟某個高台上,有儒衫青年恰時的睜開了眼睛。
下一霎那,【匠作】被重新賦能一般,如箭矢蓄力脫弓,繼續下半程的路徑,沖向主石窟。
這一次,【匠作】“騰”的一聲,通體燃燒起了湛藍色的火焰虛影。
此火一現,周圍千米内的白霧全部泯滅。
似要氣蒸江澤。
威勢更甚!
主石窟内,在容真、宋嬷嬷、易千秋、衛武等人視野中,南面大江上這一條湛藍細線,前半段與後半段似乎無異,并不能察覺到速度上的緩急變化。
因為從他們的視角看去,都是一條線迎面而來,隻不過此時此刻,它突然迸發的火焰虛影,令他們更加心驚膽戰。
同時也再度确認了它是蝶戀花主人的劍無疑!
不管威力如何。
疑似鼎火的威勢依舊給人十足的壓迫力。
這是傳奇執劍人才有的!
從鼎火一出現,就破壞了江上白霧大陣的效果來看。
此火似乎可以克制陣法,一劍洞破萬千虛妄!
金身大佛腳下,一處高台上空,懸停空中的白眼老妪,率先發現這一點。
沉聲預警:
“不好,此劍有神話鼎火,有威脅天樞法陣的可能!
不能讓它靠近大佛!
”
衆人面色嚴肅緊張。
高台附近,曾經經曆過星子湖大佛倒塌事件、目睹了林誠等人慘死的一些監察院女官,身子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她們把目光投向了頂頭上司容真身上。
隻見,這位紫色宮裝少女,正兩手隴袖,仰頭直直望着遠處那輪靠近的湛藍之【月】。
她腮幫子微微鼓起,似是在恨恨咬牙。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很快,容真冷靜下來,一字一句的冰冷分析:
“按照此前信息,此子靈氣修為明明是下品,之所以每次能殺人,都是提前精妙布劍所緻,就算這段時間有天大的成長,他那也才是中品而已,且不提這些,光是說他現在禦劍而來,有沒有機會布劍?
即使咱們給他時間布劍成功,他的靈氣修為,頂多隻能殺中品煉氣士,沒法威脅宋副監正!
“除非能有宋副監正那樣的丹藥,否則,隻要宋副監正無虞,他此劍一出,進入主石窟,就沒法回去了,一旦收回【鼎劍】,就暴露了藏身之處,宋副監正直接過去拿他。
“或是拖延時間,等到稍後俞老先生的琴聲到來,他會暴露,必死無疑。
”
易千秋眼神贊同,眯眸颔首道:
“沒錯!
他若敢遞劍,今日不是失劍,就是人劍皆失,今日叫他有來無回!
”
衛武深呼吸一口氣,旋即闆臉說道:
“郡主說的對,執劍人隻是殺力強大,傳奇執劍人無非是殺力更強了而已,但是布劍是有距離的!
此劍既然是從南岸飛來,由此推測,此子本人不是在南岸,就是在大江上的船隻中!
”
他猛轉頭,吩咐段全武:
“立馬派人去搜索南岸和江面!
咱們先拖住時間,你們若率先找到此子,立即殺無赦!
”
“好!
”
原本眼神有點驚慌的段全武立即重重點頭,切換出一副咬牙狠色:
“竟然敢當着我們的面,飛來布劍,是當我們不存在嗎?
郡主、武管事說的沒錯,漏洞百出罷了,差點就被他這伎倆唬到了,呸,這小子真他娘的裝!
”
宋嬷嬷皺眉道:
“得預防此劍偷襲大佛,萬一此劍的目标不是咱們,隻是虛晃一槍,其實是要毀壞大佛的怎麼辦,他靈氣修為或許不足以支撐殺光咱們,但是鼎火太難辦的,有毀大佛的能力,一劍就能辦到。
”
容真冷聲,吩咐台下女官:
“按照計劃,立即啟動天樞大陣!
再去催促俞老先生,琴聲可以開始了。
”
她又望向衆人:
“不斬主持大陣的人,大陣就一直在,有大陣在,他傷不了大佛,就算這鼎火逆天,可以傷及大佛,還是剛說的,他敢遞劍,就是人、劍皆失,大不了咱們笑納一口新鼎劍!
拿一尊大佛換,值!
”
衆人紛紛應聲。
段全武面露喜色,這時,看着越來越近的湛藍細線,他想到什麼,問道:
“若他萬一真瘋了,真的隻是尋仇殺人呢,鼎劍都不要了,就是要殺咱們中的人?
”
衆人皺眉。
易千秋無語:“有這麼蠢的人嗎?
這筆買賣都做?
”
宋嬷嬷陰笑:“他試試,看能不能傷到老身。
”
容真面色不變,似是早有準備,輕聲道:
“你們的赝鼎都帶了嗎?
”
易千秋、宋嬷嬷、衛武等人紛紛點頭。
隻見他們從袖中取出了各色佛珠,戴在手中。
容真轉頭,看着後方一言不發的歐陽戎,走過去,主動伸手,從他袖中取出一串佛珠,低頭幫他戴在手腕上。
歐陽戎低頭看了一眼。
她的手很小,指肚很柔軟。
應該剛剛緊攥的緣故,小手青白失去血色,還有些冰冷。
容真偏過眼神,已經幫他戴上了佛珠,她還在抓着他手不放:
“你立馬下台去,站在上面太顯眼,等我們解決了此劍,等琴聲來了,咱們再一起去抓蝶戀花主人。
”
歐陽戎看了看說悄悄話的她。
容真淺淺一笑:“放心,本宮沒事,今日本宮要和他恩怨一刀兩段。
”
段全武見到衆人手中佛珠,唯獨他沒資格有,這是聖人才能賞賜的,于是乎,剛剛還放有豪言的陰沉漢子,不動聲色就要往台下走。
容真卻轉頭,喊住了他,吩咐道:“段将軍,你去台下,和其他人一起,保護好歐陽刺史。
”
“是,女史大人。
”
段全武老實答應,沒有絲毫不滿,反而有些松口氣,因為和真仙郡主要保護的人站在一起,他也連帶着十分安全。
歐陽戎也看到了衆人戴佛珠的舉措,明白過來什麼,他突然伸手,抓住容真手掌,把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抖落,再将它串在了她的小手腕上。
容真神色怔了下,被他主動牽手,霎那間,她小臉通紅,不過卻還是取下了佛珠,堅持遞了回去。
容真把佛珠重新戴在歐陽戎手上,态度有些不容拒絕,推回他的手,她低聲傾述道:
“沒事的,本宮的赝鼎劍雖然不在,但是有老前輩遠處呼應,有保護本宮的手段,其實老前輩也是能出劍的,此賊若是浪費時間,遞劍殺本宮,就是落入了圈套,老前輩會拖住他的劍,所以本宮才不是什麼弱點,引誘他的罷了,不過你要以防萬一,還是下台去,歐陽良翰,你……你一定注意安全,還有,不準脫離本宮的視線。
“歐陽良翰,本宮知道你可能很後悔邁進了石窟,心裡很不滿本宮做法,但是既然讓你進了石窟,你的事,本宮會全部負責,你若還有什麼想說的,等今日過後,咱們慢慢再說,日子是很長的,本、本宮是說以後在洛陽皇城的日子。
”
就在這時,外面的“風雷聲”更甚。
也不給歐陽戎繼續說話的機會,容真蓦然轉身,大步往前走去。
這一刻,那一輪湛藍的【月】,終于來到了北岸主石窟外的上空。
宋嬷嬷拔地而起,飛的更高。
後方的東林大佛,驟然亮起了一片金光,金光鋪灑在全場所有人的身上。
有些人被金光照耀沒有反應,但有些人,例如戴有佛珠的宋嬷嬷、易千秋、衛武等人,身上如同金光覆體,流淌着一層金色的光暈。
不出意外,這應該就是東林大佛這座陣法一種保護手段,可以抵禦攻擊。
不過,高台上,還有兩人身上沒有金光,容真和段全武。
段全武渾身有些不自在,他走上前,示意身上隐隐泛起金色光暈的歐陽戎:
“歐陽刺史,咱們快些下去吧。
”
歐陽戎手握佛珠,默不做聲,偏頭望着容真的嬌小背影。
他突然喊道:
“容真。
”
“嗯?
”
容真沒有回頭,繼續籠袖往前走,背影揮了揮手:“你快下去吧,有什麼話等會兒說……”
這時,一道琴聲幽靜傳來。
沒錯,聲音竟然也有幽靜之說,這是此刻琴聲帶給衆人的反差感覺。
這道琴聲也不知從何處傳來,或許是北峰的山林,或許是金身大佛,或許是……整個浔陽石窟,它在同一時刻,響徹在全場衆人耳邊,響徹在今日所有來到浔陽的心思各異之人耳邊,響徹在浔陽石窟方圓百裡所有人的耳邊!
這是歐陽戎熟悉的琴聲,也是他缺少的那一部分劍訣,但此時此刻,喊容真留步的他,絲毫沒法靜下心去聽。
儒衫青年用很輕很輕的嗓音說:
“容真,我答應幫你找的人,找到了。
”
“找誰?
蝶戀花主人?
你知道他在哪?
”
容真有些疑惑的回頭。
易千秋、宋嬷嬷、衛武等人,正在前方準備迎接那口古怪鼎劍,沒有什麼心思去聽歐陽戎和容真的對話。
主要是在他們眼中,這小兩口子,從剛剛起,不是吵架就是塞狗糧。
與此同時,在幽靜琴聲之中,整個浔陽石窟方圓百裡範圍内,爆發出一道道的各色光柱。
高台上也有光柱接連爆發。
容真、易千秋、衛武、段全武四人身上是紅色光柱,顔色有深有淺。
容真的靈氣光柱最深,易千秋次之,衛武、段全武又次之。
宋嬷嬷身上出現一道紫氣光柱,聲勢浩蕩,幾乎是光柱出現的同一時間,她冷聲吩咐:
“準備動手,去誅賊人。
”
可衆人遙望向遠處的南岸與大江,卻不見猜想之中的特殊顔色光柱出現。
疑惑之際,他們餘光發現一旁的宮裝少女狀态隐隐有些不對。
“真仙郡主,您怎麼了?
”
衆人下意識的跟随容真,回頭看去,引入眼簾的,是活下之人此生都難以忘懷的一幕。
他們猛縮的瞳孔裡面,倒映出高台中央一道儒衫青年籠袖矗立的文弱身影,他渾身被湛藍色的澎湃劍氣光柱緊緊包裹,就如同一朵綻放的烈焰,沖天而起,又氣沖鬥牛。
湛藍如海的顔色,與前方那一口剛剛劈開橫江白霧的【弧月】一模一樣!
衆人呆愣了下。
湛藍的劍氣光柱中,歐陽戎一臉寂然,眼眸無視了所有人,靜靜看着容真。
這位紫衣榮貴的宮裝少女,也是最先看見他身上爆發出湛藍光柱的。
她澄澈的眼神先是浮現一些迷茫疑惑之色,旋即是難以接受的痛苦神色布滿那一雙最近才開始愛笑起來的眸子。
容真小臉蛋蒼白如紙,有些明悟,也有些恐懼,就像是看到了某種大可怖的景象,她蓦然閉上眼睛,小胸脯劇烈起伏。
其它衆人的臉色也十分精彩。
站在歐陽戎旁邊的段全武,呆若木雞。
易千秋瞪圓了眼睛;宋嬷嬷臉色死沉死沉的。
衛武面露驚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儒衫青年。
歐陽戎沒有去看他們,面朝容真,他目不斜視的伸出手,指了指前胸處的心口,平靜說:
“容真,他在這兒。
”
容真再度睜開了眼,眸子幽幽然的凝着歐陽戎。
全場陷入一片死寂。
歐陽戎指向心口的手,徑直伸入懷中,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了一枚衆人無比熟悉的青銅面具。
他低下頭,單手将它戴在臉上。
遮掩住了接下來他臉上所有所有的神情。
衆人一雙雙眼睛中,這類狐之獸的青銅面具,嘴角似笑般誇張翹起,妖異且冷漠。
這時,一輪湛藍的【月】,終于抵達了高台。
無人阻攔下,它并沒有奔向大佛,而是急停下來,恰好落在歐陽戎和容真的頭頂,靜靜懸浮。
過了片刻。
“哈,哈哈……”容真的肩膀微微顫抖,笑了起來,她手指向歐陽戎,笑着笑着,哭花了臉。
儒衫青年頭戴青銅面具,看不見面具後方最深處的神情。
他說:
“容真,咱們也重新認識下,在下不叫什麼蝶戀花主人,在下歐陽良翰,這,是在下的私心。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