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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 四百三十五、師姐來了【求月票!

不是吧君子也防 陽小戎 9955 2024-11-14 08:47

  夜。

  承天寺北。

  一座近期正在翻新、謝絕來客的大殿。

  殿四周的牆壁上布滿了已完工,與未完工的佛本生壁畫。

  殿内,除了佛像前的貢品桌油燈外,隻剩下正中央地闆的上,有一盞孤燈。

  光芒均勻照亮了四周牆壁上的殘畫。

  同時還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拉的很長,映在畫壁上。

  兩道身影似是在牆壁前繪畫。

  高的那道身影,扶着梯子,端着顔料托盤。

  低矮佝偻的那道身影,手持畫筆,不時的蘸墨,在牆壁上添上幾筆。

  一道輕笑嗓音打破了青燈古佛的寂靜氣氛:

  “老夫平生所見壁畫甚多,當推草堂寺第一。

  “包括長安在内的關中諸多寺廟,名寺小寺,老夫都有去過,或多或少都有壁畫大殿或藏畫地窟,但能在壁畫數目上勝過龍首原上那座草堂寺的,幾乎沒有。

  “草堂寺建于北魏太武帝年間,壁畫共計一千三百七十九副,不僅壁畫數目超過北方所有佛寺,在精妙程度上也是遠遠勝出。

  小老頭筆觸停頓,笑眯眯的朝下方扶梯端盤的元懷民問:

  “小懷民知道此寺嗎?

  似是心事重重的元懷民,擡頭看了眼他,勉強點頭:

  “聽過一點,略有耳聞。

  “是啊,哪怕懂行的世人都隻聽過一點,它名氣不大,也沒人知道老夫年輕時曾在草堂寺結廬,不留名的補齊了寺内一千三百七十九副佛本生畫中的過半壁畫。

  “世人隻是覺得佛本生畫此物無聊,是忽悠那些皇親貴戚、權貴富豪的假高雅玩意兒,不增産一畝地,不救活一個人,就像統治者去養歌功頌德、念經祈福的僧侶班子一樣無用。

  元懷民搖頭:

  “也不能這麼講,用我一位好友的話說,這世上很多有用的東西,曾經都是有趣卻無用的玩意兒。
不能因為現在,而去否定以後,也不能因為以後,而去過分重視現在,一切由心皆可,有趣兩個字在,就夠了。

  吳道子有點詫異道:“你這好友是誰,水平倒是十分湊合。

  元懷民不答,但他知道,能獲得吳先生嘴裡一句“十分湊合”的評價,已經是莫大的贊揚了,雖然良翰兄可能一點不稀罕這個。

  元懷民四望了下寂寥的大殿。

  眼看外面天色,應該是過子夜了。

  這位故交吳先生,是傍晚時候找上他的,說了一大堆讓他頭皮發麻的話後,元懷民支支吾吾敷衍了過去。

  吳先生似是也不惱浪費口水,一笑而過,讓他去找些吃的。

  元懷民本以為是吳先生餓了要吃,于是偷偷摸摸從齋院那裡弄來了一大堆吃食,卻沒想到吳先生滴水不沾、一粒米也不吃,讓他飽吃一頓,說是夜裡一起出去走走,他得補足精神……

  于是,元懷民一臉迷糊的被吳先生帶到了這處壁畫未完工的大殿,稀裡糊塗的陪他補錄起了壁畫,元懷民幫忙扶梯端盤。

  至于那副青銅軸杆的新卷軸,被吳先生随手挂在了他脖子上。

  繩子吊着,垂落到了元懷民的懷中。

  此刻,他收回目光,看了眼懷中的新卷軸,不禁兩臂将它抱緊了點。

  雖然吳先生一副不在意的态度,但是元懷民中途沒有打得開這副新卷軸。

  他也不知道為何,就是隐隐覺得此卷軸不能打開,裡面有他難以壓制的東西,超出認知的東西……

  元懷民繼續問:

  “先生是很喜歡佛門嗎,學生一直以為,您是道門出身。

  吳道子淡淡說:

  “老夫既不是僧,也不是道,更不是儒,年輕時倒是附庸風雅,入過道觀,冠巾拜師過,遇到了一個刻闆師父,他是終南山上一個愛守破觀的眼瞎老道,總是差使老夫下山,給他搜羅儒釋道三教的畫,不管是三清道祖的神像,還是至聖先師與七十二賢的聖人圖,亦或是佛陀菩薩們的佛本生畫,老道都愛觀摩。

  “老夫曾問他,明明一個眼瞎之人為何天天執着觀畫,他指着黑黝黝眼窟對老夫說,這雙眼就是道祖取走的,隻因他往一扇門内看了一眼,不過現在好了,沒了眼睛,他可以放心看,日日看,夜夜看,把道祖、佛祖、至聖先師都看個遍……

  “再後來,搜遍了山下,實在無新圖可看,老道丢了根筆,讓老夫來畫,随意畫,大膽畫,甚至還趕老夫下山,去學去畫……于是老夫漸漸入了此道,不過後來也沒回去了,因為老夫知道,自己隻畫佛陀,師父他是不會滿意的,世人都說榮歸故裡,光耀師門,老夫一個走歪了路的不成器弟子,還回去幹嘛,落他罵嗎?
哈哈。

  笑眯眯老頭子擺擺手,捉起筆來,說道:

  “都是一些老黃曆了,老夫現在不過是寥落一人而已。

  說罷,他手中畫筆伸去蘸墨,揮毫而出,又給牆壁上那一副畫匠偷懶未完工的“三大士圖”添了一筆。

  筆勢圓轉,所畫衣帶如被風吹拂。

  這種技藝,當世稱之為“吳帶當風”,獨屬于一人。

  元懷民仰望,語氣欽佩:“不管如何,吳先生畫佛屠,畫着畫着,已經畫出了當世第一等的畫藝,無人争鋒,亦是光耀師門,隻是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而已。

  “雖知道你是哄老夫,但也有說對的地方,是啊,真是畫着畫着就成了。

  吳道子像是被勾起了回憶,呢喃自語了幾句:

  “那年那日那夜那時辰,很是口渴,描摹完一副平常無奇佛畫過後,老夫回頭撈取水囊,仰飲之際,看了眼門外夜幕,也不知為何,一點靈犀乍起,蓦然知曉在此道上自己已是當世無敵了。

  “老夫擡頭再瞧了瞧無奇壁畫上的佛陀真身,不曾想竟已是距離佛祖最近的凡人,你問為什麼?
無它,菩薩本無相,老夫能畫出它來,以有相繪無相,不是那個離門最近、往裡面瞧的最清楚的一人是什麼?

  樓梯上,精瘦老頭子爽朗大笑,捂住肚子,樂不可支。

  “佛本無相嗎……”

  元懷民似懂非懂,嘀咕了句。

  吳道子突然用筆尖點了點面前殿壁上的未完工佛畫,問道:

  “你可知為何老夫隻喜歡描摹佛像,而不去畫什麼道門神像與儒門聖賢?

  元懷民順勢問:“為何?
不是因為先生的個人喜惡嗎?

  吳道子笑眯眯說:

  “因為道祖太高太冷,不可名狀,非道門嫡脈,不容直視,否則偷瞧一眼,輕則挖眼,重則丢命;

  “而至聖先師太嚴太正,尊卑守禮,像個古闆先生,雖說有教無類,卻愛講道理,你偷瞧衪,衪也瞧你,往後若不聽衪的道理,不守天地君親師,就會挨戒尺闆子。

  “隻有佛祖,雖然佛法很遠,遠到在彼岸,卻允許你瞧,還宣揚衆生皆有慧根,皆可成佛,管它是否虛僞,能瞧就行。

  “咱們不是道門嫡貴,不是聖人門生,但一定是普羅衆生,對于咱們而言,去描摹佛畫,最是穩妥,不過也别被衪的慈眉善目騙了,往門裡瞧歸瞧,但腳得離遠一點,誰知道是不是騙咱們進去的,哈哈哈哈……”

  吳道子自顧自講着,越往後,元懷民越是困惑難懂。

  老人也不解釋,說完笑了一會兒,一手背于身後,一手執筆,安靜揮墨起來。

  梯子下面,用身子抵住梯子的元懷民,深呼吸一口氣。

  “有什麼想問的問吧,小懷民不用憋着。

  吳道子一邊垂目蘸墨,一邊平淡道。

  元懷民鼓起勇氣說:

  “先生,你傍晚在院子裡說,東林大佛是好東西,還說什麼可以取來,說有這大佛和新卷軸能得天命……”

  他疑惑問:

  “這東林大佛到底是何寶貝,怎麼聽起來,是和伱這副新卷軸一樣?

  “是一樣,但又不一樣。

  “什麼意思。

  “比之你懷中的新畫卷,它要差上一點,或者說,它是快了一步,走過頭了。

  元懷民聽的愈發迷糊。

  吳道子卻笑說:

  “這樣說吧,單論威力,對于個人而言,你懷裡的新畫卷更厲害一些,那大佛稍微差上一點,不過勝在可以多立幾座,分布東南西北,拱衛她僞周的天下,一座大佛可抵上千軍萬馬,可卻沒你懷中畫卷這麼方便,能帶去天南海北,如鼎劍在世,但卻無鼎劍鋒利,更沒有鼎劍的無堅不摧,與執劍人一樣,易被摧之。

  “不過,說起來,曾經這副畫軸,隻能在長江以南用,現在嘛,本就遺北了三百年,被老夫重新畫出,已經是南北皆可用了。

  元懷民指着懷中的新卷軸,奇問:

  “威力?
此物能有多厲害?

  “你聽說過鼎劍嗎?

  “有耳聞,聽秋娘講過一點。

  吳道子平靜道:“某種意義上,它其實就是鼎劍,以鼎劍視之,具備其神通,但其缺點,剛剛也說了,可優處,卻是很多,設計它的兩個讀書人,手筆巧奪天工。

  元懷民詫異,忍不住問:

  “那大佛呢?

  “這樣吧,老夫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跨度有點大的故事,這是老夫行走南北多年,才偶爾拼湊出來的隐秘往事,大緻就是如此了。

  “什麼故事?
什麼隐秘往事?
和你說的那兩個讀書人有關嗎?

  吳道子先是豎起兩根手指,随後又豎起一根手指。

  他搖了搖三根手指,悠悠道:

  “嗯,是和這兩個讀書人有關,哦,現在,得再加上一個喜歡繪佛畫的老頭子了,三個人。

  元懷民弱弱問道:“後面這個,該不會就是先生您吧?

  吳道子笑而未答,仰頭看了眼未完工的佛本生畫,繼續擡筆臨摹。

  在他的筆下,從來就沒有沒畫完的畫。

  當初龍首原上草堂寺的一千三百七十九副佛畫是如此,現在元懷民懷中那副新的桃花源圖也是如此。

  但畫着畫着,這個笑眯眯老頭子也沒忘記講起“兩個讀書人和一個老頭子”的故事。

  ……

  天明。

  幽靜小院有些熱鬧。

  裴十三娘帶着丫鬟們前來,給趙清秀梳妝打扮。

  主廂房的梳妝台前,裴十三娘給趙清秀認真畫眉。

  趙清秀閉目淺笑。

  裴十三娘誇贊一陣,她有些含羞。

  少頃,閑聊時問道:

  【對了,夫人有方家姐妹的消息嗎,好久不見她們】

  “沒,她們家最近好像有事。

  美婦人不動聲色的回答。

  很快,見趙清秀的臉色沒有生疑,裴十三娘轉移了話題,聊了其它事。

  可能是今日心情很好,趙清秀一直笑不離臉。

  不多時,裴十三娘畫完眉,先行告辭。

  “繡娘先吃飯,妾身下午來接你,有什麼事,你和門口守着的人說,她們會解決。

  “嗯嗯。

  裴十三娘走後,趙清秀去後廚準備了下養顔湯,又準備了面條,準備下午做好,帶過去。

  她回到屋子,取出了一隻新繡的紅色香囊。

  趙清秀小心掏出一枚紅簽紙。

  是上次謝令姜見過的。

  不過此刻,紅紙上還寫了一句“姐姐”。

  這是趙清秀從檀郎那裡聽來的,他套話時,謝姐姐以前曾說,要給她端茶倒水喊姐姐才行。

  但是趙清秀口不能言。

  隻能寫了。

  這一枚檀郎給她讀過的“簽王”,她準備送給謝姐姐。

  她知道謝姐姐看過後,其實很在意此簽。

  趙清秀低頭,将紅簽悄悄塞進了紅色小香囊中。

  這是要送給那位謝姐姐的禮物。

  送甄淑媛的是長壽面和三白養顔湯。

  趙清秀又用紅布包起一根白玉笄子。

  這是準備送給葉薇睐的。

  她年紀剛及笄,一直沒有鄭重的及笄禮,算是補贈。

  趙清秀細心檢查起來,用裴十三娘幫忙準備的紅布與禮盒一一包好。

  這些都是晚上的生辰宴要帶過去的。

  準備了一番,時間很快來到了下午。

  趙清秀聽着水滴計時的聲音,也不清楚是什麼點。

  好像還有太陽,應該還沒到傍晚。

  可是這時,外面院門處傳來一道敲門聲。

  “啊啊!

  她立馬應了一聲。

  心道是約好的裴十三娘提前來了,趙清秀松了口氣,幸好她做事周全,事事都準備的早,不然又要讓裴夫人久等了。

  平日裡若是讓人等待,她會很内疚抱歉,所以凡是都會提前做,哪怕提前做好後,她枯坐在那裡等對方。

  趙清秀開心的抱着一隻裝禮物的小包袱和一份準備周全的食盒,笑着快步去往院門口,迎接裴十三娘。

  她腳步有些急,來到外院。

  等靠近了院門,卻不見裴十三娘和往常一樣不和她客氣的推門而入。

  這敲門人似是在等趙清秀開門。

  她臉色愣了下,疑惑“啊”了一聲。

  院門終于被敲門之人推開,門口那人發出的嗓音令趙清秀嬌軀下意識的顫了下。

  “小七跑這麼快幹嘛,急着去哪。

  一位白衣女子走入院中,輕歎了聲,似是拿這位惹人憐愛的盲啞小師妹沒辦法,她語氣溫柔且無奈:

  “你先放下東西,給師姐做點吃的,面食也行。
這城裡确實麻煩,繞了些路,得虧有吳先生的畫,嗯,有些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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