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寺的筆錄齋收錄的甯家卷宗,淩畫要求百年,琉璃卻不嫌麻煩,将所有甯家的卷宗都搬了來,這樣一來,淩畫和宴輕全部都給看了,沒想到,真是大有收獲。
當然,卷宗裡記錄的,隻是大大小小能被人窺探知道的事兒,清音寺有專門的能人,一代傳一代,跟江湖上的百曉生差不多,來收錄江湖上稱得上名号的家族的大小事件,若尋常人來看這些卷宗,也許就是看個紀實熱鬧,但淩畫與宴輕不同,他們兩個人看卷宗,看的可不是那一筆一劃寫出來的記事,而是看的更深層次推敲出的背後藏着的東西。
這不,宴輕便得出了,他娘出身甯家這件事兒,也得出了,甯家占據的碧雲山,是個适合養兵的天然之地。
而淩畫,推敲出了,甯家其實不姓甯,先祖姓蕭,與太祖一個姓氏,可能是兄弟的結論。
對于這三記重錘,真是将林飛遠和孫明喻都給砸懵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今天,淩畫和宴輕是在三更後前後腳來的,不過兩個多時辰,就從甯家的卷宗裡窺探了這麼三件大事兒。
林飛遠的腦回路素來與常人不同,他更多的不是震驚這三件事兒,他更多的是對宴輕由心而發突然迸發的敬佩。
淩畫就不說了,他已看了三年,她做什麼說什麼,都不會讓他意外,但宴輕不同,他這才剛剛認識,也算是真正的認識了這位宴小侯爺。
他忽然覺得,他不甘心個屁啊,能讓掌舵使看上且費盡心思嫁的夫君,哪怕是個纨绔,也有他的過人之處,更何況,四年多前的宴輕,就算被人遺忘,也能記起他年少時是何等的驚才豔豔的傳聞遍天下,連他少不更事時,都知道這個人。
所以,他能從這麼一大摞卷宗裡得出甯家的密辛,且這樣輕飄飄說出來,其中包含她娘的身世,他就想翹大拇指了。
孫明喻不同于林飛遠,他想的不是宴輕,想的卻是甯家,通過這三件密辛,他覺得若是往深裡想,實在是有些驚駭,這要牽連端敬候府,牽連皇室,牽連太祖,牽連甯家,甚至牽連掌舵使,牽連漕運,牽連江湖,牽連整個天下。
他看着淩畫,“掌舵使,這……”
這麼大的事兒,如今知道了,該怎麼辦?
淩畫當機立斷,轉向宴輕,“哥哥,将你得出結論的卷宗撕掉留頁,其餘的卷宗,讓琉璃現在就還回去。
”
宴輕點頭,沒說什麼,找出被他剛剛折好的折頁,輕輕一扯,撕了下來,薄薄的兩張紙,是他母親的秘密,以及碧雲山養兵的秘密。
淩畫也将她看過的卷宗得出結論的那一頁扯掉,與宴輕的放在一起,薄薄的三頁紙,她收好,然後喊來琉璃,對她吩咐,“你現在就将這些卷宗送回去,請清音寺的主持守口如瓶這件事兒。
”
宴輕聞言挑眉,“沒用。
”
甯家這麼能耐,也許清音寺就有甯家的人,掌舵使派人深夜去找甯家的卷宗的消息,沒準如今已經送去碧雲山了。
“沒用也要做,萬一有用呢。
”淩畫如今覺得甯家水太深,還暫且不想打擾這深水潭,不管碧雲山是牛鬼還是蛇神,她必須要穩住,先将蕭枕的位置推上去再說。
她的目的自始至終隻有一個,蕭枕必須坐上皇位。
宴輕啧了一聲,不置可否。
琉璃将一大摞卷宗抱走,出了總督府,快馬前往清音寺。
淩畫打了個哈欠,對林飛遠和孫明喻說,“總歸有收獲,今日休息吧!
”
林飛遠和孫明喻齊齊點頭,看淩畫哈欠連天,一個接一個,似乎不受這麼大秘密的影響,宴輕雖然沒打哈欠,但神色漫不經心,似乎不當回事兒,兩個人神态不同,但表現出來的意思卻有着異曲同工之處,仿佛這三件事兒根本就不是多大的事兒一般。
他們倆人也都齊齊定了定神,覺得自己着實差了份心境。
淩畫站起身,見宴輕坐着沒動,她扯了扯他衣袖,“哥哥?
走了。
”
宴輕點頭,瞅了淩畫一眼,也站起身,說了句,“我還以為你是鐵打的呢,原來這便困的不行了。
”
淩畫揉了揉眼睛,“哪有人是鐵打的?
又不是鐵人。
”
宴輕被她扯着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想起了什麼,故意地說,“你不是說三天不跟我說話嗎?
”
淩畫腳步一頓,默了默,片刻後,不看他,繼續往外走,“我說了嗎?
我怎麼不記得了。
”
宴輕笑了一聲,“忘性挺快。
”
淩畫扁了扁嘴角,松開扯着他的袖子,惡聲惡氣地說,“要你笑我!
行,三天就三天,你别理我。
”
她說完,扭頭走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着,她連傘也沒撐,可見是困迷糊了。
宴輕接過了雲落手裡的傘,快步追上她,将她罩在傘下,慢悠悠地說,“你婆婆是甯家人,你就沒什麼想法?
”
淩畫:“……”
她婆婆是甯家人,她該有什麼想法嗎?
她扭着臉不看宴輕,心裡想着,原來她婆婆是甯家人,以前一直沒探究她那因為生宴輕難産已故的婆婆,以為是哪個大家族的大家閨秀了,畢竟嫁入了威名赫赫的端敬候府,沒想到是甯家人。
她喜歡宴輕,倒從沒想過因他去查端敬候府的那些前事,将祖宗八代都扒出來。
“我娘的閨名叫靈玉,這個閨名隻有我爹知道,而甯家卷宗記載,甯家有女甯靈玉,十五出碧雲山,闖蕩江湖半年,後不知所蹤,之後記載,二十而折,處處對得上。
”宴輕道。
淩畫沒了脾氣,“我記得婆婆是生你之日,難産而亡?
”
“嗯。
”
淩畫又說,“祖母是在你三歲時沒的?
”
“嗯。
”
淩畫歎了口氣,對比他,從出生就沒了娘,剛記事起,就沒了祖母,後來誰都知道端敬侯府再沒有女主子,偌大的府邸,老侯爺、侯爺,以及宴輕三人,雖有太後,但入得深宮,宴輕又是個不喜歡進宮的,所以,得到的母性關愛應該十分稀薄,而老侯爺和侯爺,則是望孫望子成龍。
淩畫覺得,她面對宴輕,總是鬧不起脾氣,冷不下心腸,狠不下心軟,她轉過頭,又重新扯過他的袖子,“那在公公口中的婆婆,是什麼樣兒的?
婆婆是怎麼嫁入端敬候府的?
”
宴輕瞅了一眼重新被她攥住的袖子,她眼神的無奈和柔軟雖然藏的很好,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心裡莫名的便覺得柔軟,哪怕這雨下的清寒凄冷,但他卻并不覺得冷。
他語氣平靜道,“父親不常在我面前提母親,即便提的話,也就是喝醉酒後,提那麼一句半句,說她十分聰明,任何書,在她面前,隻要看一眼,便過目不忘。
我的聰明勁兒,便是傳自她。
”
淩畫問,“還有呢?
”
宴輕搖頭,“父親不常醉酒,更多的,也就是醉酒後,喊幾聲母親的閨名罷了。
”
淩畫柔聲說,“婆婆故去後,公公不再另娶,可見夫妻情分非常。
”
“也許吧!
”
“姑祖母在你面前提婆婆嗎?
怎麼說?
”淩畫問起太後。
宴輕點頭,“在我面前從不提,不過我有一回偷聽她與孫嬷嬷說話,提起我娘,甚是可惜,說她的身體,在嫁我爹之前,受過重傷,大夫曾再三叮囑,她的身體不适合有孕,但她還是執意想要一個孩子,所以,懷了我,最終,保胎時,十分不易,幾乎十個月,有一半都是在床上度過,最後還是沒等挺過生産大關,生下我,看了我一眼,便含笑去了。
”
淩畫心下觸動,“婆婆一定很愛公公。
”
同是身為女子,淩畫哪怕如今沒有孩子,與宴輕的夫妻感情禁不起折騰,關系不穩固,但她覺得,一個女人,甯可不要性命,也要生下與一個男人的孩子,那一定是愛慘了他。
宴輕不再說話。
淩畫看着宴輕的側臉,忽然問,“哥哥,你現在還有想與我在端敬候府裡壘一面牆不相往來的心思嗎?
”
宴輕腳步一頓,停頓了半晌,回答她,“有。
”
淩畫洩氣。
被打擊的次數多了,倒也抗打壓了,有就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