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天光太暗,雲姒看不清男人的臉色。
可是卻有些後悔這樣開口。
一個段淩宵,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千方百計地将一切加在他身上,已經叫他反感到連女人都厭惡的地步了。
她再這樣說,無異于是火上澆油。
可是她看不得他的九哥這樣的眼神,陌生而冰冷,對她隻有質問,她哪裡還能起些心機,來跟他較量呢。
她垂下眸:“九爺,我穿好衣服,咱們好好說。
我……”
話還沒有說完,她的下颚就被一個力道擡了起來。
她被迫跟他對視,那一雙往日看她時隻有溫和寵溺的眸子裡,如今全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霍慎之的面容被暗沉的天光模糊,深沉如墨的眼裡,蓄着冰冷涼薄,淡寥開口:“說本王是如何讓前皇侄媳,臣服于自己身下的?
”
他果然是誤會了自己跟段淩宵是一路貨色。
在他眼裡,她必然是不堪到了極點。
就在雲姒想要開口時,外面,從遠處,響起了急切的聲音——
“九爺,軍營裡面的那些士兵不好了!
萬副将想要讓九爺馬上把雲大夫帶過去,唯有她,才有斷肢再續之能。
”
聞聲,他松開雲姒,淡淡開口:
“雲大夫,收拾好,随本王去軍營,若是你還想要做軍醫的話。
”
空青進來時,就看見雲姒臉上的表情不好:“主子,你有沒有把事情跟九爺說?
”
雲姒從鏡子裡看着再給她收拾的空青。
這個丫頭,還沒有意識到,把一個心機城府極深的男人私自放進來,會造成了多大的誤會。
就算是她是男人,遇到了,都會覺得這是主仆之間的蓄意謀劃勾引,很不上道。
雲姒撫摸着與卿歡:“軍務堆積,他自己的毒都還沒有徹底的解,身上的傷還在滲血,更不要說,軍營裡很多的士兵正等着他。
這會兒,不是說這個事情的時候。
”
空青頓時意識到了好心辦錯事:“主子……我……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
怎麼辦?
雲姒沒想到,第一次跟他交鋒,她直接慘敗告終。
如今看着手中的發钗,細思之下,她緩緩一笑——
該怎麼讓你自己來問呢?
霍慎之再見她時,目光落在了她發間的與卿歡上,淡淡道:“雲家倒闊綽。
”
雲姒知道他的意思。
去軍營,還要帶這麼貴重的東西,很不合時宜,也像是在故意展示。
他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雲姒心底生出一抹淡淡的異樣,摸了摸發間的與卿歡,朝着他看去,像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與卿歡,‘與卿攜手,日日同歡’。
是我夫君,送我的。
”
男人英俊的臉上波瀾不起,薄涼輕慢而道:“臨烨倒癡情,即便和離,仍舍得為你傾數十萬兩白銀。
”
幾乎是話才止,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從未曾體會過的寡郁,濃重得竟叫他斂下了眉眼。
馬很快就過來了。
王府門口,也成了不能再多說話的時候。
在暗沉的天光下,雲姒仰頭看着馬匹:“我要坐馬車。
”
霍慎之垂下眉眼,沉靜壓迫的目光看着她。
一旁的王叔提醒雲姒:“六小姐今日是怎麼了?
如今是去軍營,不是去外面郊遊。
您平日是能騎馬的,且不要耽誤了。
”
雲姒耳邊忽然傳來了馬兒的嘶鳴。
回頭時,已經看見九爺翻身上馬。
戰馬上,男人目光冰冷地睨着她,卻是吩咐王叔:“給她準備馬車。
”
“兩個鐘,本王希望在軍營見到軍醫。
”
若是不能到,這軍醫,她便不能再做。
雲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即便知道他現在隻把她看作是陌生人,一切都是因為救她,他才會這樣的。
可是心口,還是免不得一疼。
“九爺!
”王叔忽然喊了一聲。
雲姒快速擡頭看去,便見手握馬鞭的男人,垂下了眉眼,隐忍的面上,依稀可見的……痛?
“九爺,你的傷還沒有好,跟我一起坐馬車吧!
”雲姒在刹那之間,對他隻有擔憂了。
霍慎之心上的痛,也在轉瞬之間,消失殆盡。
馬車很快過來,王叔道:“方才是我誤會了六小姐,原來六小姐是為了九爺考慮,所以才提出要坐馬車的。
九爺,您傷得不輕,若是再颠簸,隻怕傷上加傷,到時候,誰來管那些士兵?
”
雲姒不得不承認,王叔是很會說話的。
馬車晃得厲害,也安靜無比。
雲姒整個人疲憊無比,依靠着馬車,漸有睡意。
“到了!
”
馬車行的快,停得更快。
雲姒身子不穩,轟然被驚醒,整個人毫無預兆地朝着後面跌了過去。
突變發生的猝不及防。
雲姒眼底的驚恐,在刹那間撞進霍慎之的眼。
他甚至未曾有過半刻的猶豫,已然将雲姒攬入懷中!
女兒家的身子,軟得不可思議。
他抱在懷裡,眼底有一刹那的疑惑。
他明明最是厭惡女子的。
今夜,不但能接受跟她同乘,而今,還緊擁着她。
雲姒擡眼,看進他不透天光的眼裡——
即便是不再記得他,可他身體的本能,依舊在下意識地保護她。
他忘記自己,可是愛的本能還在。
他當初,未曾說過一句愛她,卻已經把愛她刻入本能,至死不忘。
霍慎之眸光凝固,擁着嬌軟的身子,看着望着自己的人,眼眶一點點變紅。
他臉上未有波瀾,唯有暗眸之中,掠過細碎的疑色。
車簾因為方才的疾馳,已然落下。
細碎的光透過馬車簾照了進來,将與卿歡的光澤,折入霍慎之的眼。
他目光冷靜淡漠,沒有半分溫度地開口:“本王的前皇侄媳,你逾越了。
”
雲姒緩緩起身,還沒開口,他已經傾身過去,将馬車簾給拉了起來。
到軍營了。
遙遙遠處,火光瑩亮。
雲姒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喚了一聲:“律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