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修沒想到,南绛當真能夠請來。
他看不清周遭,想要下床見禮,卻被制止:“不必了。
”
分不清誰是誰,顧明修想要開口問。
便聽見:“我家主子,你要見的攝政王,并沒有來,我是他的親随,亦是軍中統帥,我名霍影。
你是……江南顧氏一族,顧明修?
”
顧明修點頭,霍影有些難以置信。
今天白天,他還同主子說顧明修帶着蔣摘星到了京城。
沒想到,轉眼,顧明修就……給齊王眼睛的人,居然是顧明修。
顧明修不是蠢人,大抵也知道這個沉默意味着什麼。
但他更知道,見霍影,其實就跟見攝政王一樣了。
不過他先沒有解釋,隻先抓緊這個機會,道:“江南水患嚴重,死傷無數,官員無事時便撈油水,現在出了事,跑得最快的也是他們。
我知道,這些事情對比那些大事,不足為提,但是家鄉受難,我不能坐視不理。
看着那些孩子被沖走,父母撕心裂肺,家破人亡,我實在不忍,因為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
“水患一事,不是沒有從各縣調集糧草,開倉放糧節節下發,會被下面的人中飽私囊,也是枉然。
最主要的,是治水。
肅清官員,有利千秋萬世。
此事我家主子已經說過,不瞞顧公子,我家主子即日起程,會隐去身份,親自帶着糧草銀錢下江南。
路上,但凡遇見貪官污吏,便能一律掃清,更換新血。
”
人心不足,貪念不止,貪官是殺不盡趕不走的。
大周每年的清掃,能夠保證的,隻是接近皇權的這一部分官員幹幹幹淨淨,遠了的,難控制。
九爺這一次去,能夠将這一條路上有問題的官員,全部換成他們自己人。
當年他去西洲時,就已經開始着手栽培人。
十年育樹百年育人,成棟梁之才不是一朝一夕。
這五年多的培養,足夠将那些人放到遠離皇權中心之外的位置,看看成效了。
若是天顧念,那此次從西疆活着歸來。
這大周上下的官員,便能夠紮根成最穩的根脈,亂世全面開啟,這根脈上的大周的百姓,就能安然無虞。
百姓是一切的根基,官員是百姓的依靠。
百姓安,則國安,百姓安,便是大周能攻伐其他五國最為有力的開始。
這皇位,他霍慎之如何不想要?
那時,武宗帝的日子,也到頭了。
霍影将這些,除了帝位的事情,悉數告知顧明修。
顧明修這才懂得,又驚覺異樣:“如何将這般重要的機密告知于我?
”
“真是可惜了。
”霍影歎息:“顧公子若是沒有走這一步,那江南那邊,是要交給顧公子的。
您宅心仁厚,其實我家主子早就看中。
”
顧家現在已經隻剩下他了。
到時候九爺給了實權,顧家東山再起不是難事。
可……一念之差,命運弄人。
霍影也覺得尤其可惜。
這樣的人才,不能用了。
顧明修不過笑了笑:“人各有命,這就是我的命。
多謝霍統領來一趟,為我答疑解惑。
如此,我便安心了。
”
“但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勞動霍統領大駕。
”
在霍影要走時,顧明修叫住了霍影。
天快要亮了。
齊王那邊,還沒有消息。
雲姒依舊在醫治,沒有片刻的休息。
霍影也安心多停留些時間。
“我給雙眼一事,天知地知,不希望再有别人知道,更不希望傳到蔣小姐耳中。
”
霍影:“蔣小姐?
”
顧明修很平靜,誰也不知這樣的平靜下面是怎麼一副崩潰跟撕心裂肺:“是,我已經寫了放妻書了。
最後一件事情,想要霍統領将我帶去别的地方,最好是沒人能夠找到。
我名下一部分的産業錢銀,我會饋贈入朝廷,以謝九爺跟霍統領的恩義。
”
來的時候,顧明修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乃至于他的後半生。
天亮之前,攝政王府那邊就會動身。
霍影派了人去安置顧明修。
但是他的眼睛需要治療,所以就先請了雲令政來轉達。
等雲姒熬了十三個時辰,放松下去,從醫室之中出來之後,隻覺得整個人都已經累得提不起精神了。
雲令政遠遠地就看見雲姒累成那般模樣。
其他人倒是還好,唯獨她,依靠着門,緩緩坐下,就這麼要睡過去。
“小六?
”雲令政快速到雲姒身邊,伸手就托住雲姒差一點歪到下去的頭。
叫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反應。
陸鶴剛好出來:“雲大人,師父她累了。
”
他們這種人,熬着不睡覺是常有的事情。
尤其是主刀,整個過程高度緊繃,根本不敢懈怠。
還不要說,是做換眼這樣精細的醫治。
現在結束,雲姒身心都已經徹底耗盡,哪裡還叫得醒。
陸鶴的眼睛充血嚴重,可是消耗得厲害,現在都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都餓的不得了。
雲令政看着雲姒深度沉睡,道:“睡着了好。
”
陸鶴不懂雲令政話中的深意,直到雲令政轉頭吩咐親随:“去同九爺說一聲。
”
說罷,他讓開些。
原是十一過來。
可身後高大的男人陰影壓下來,雲令政立即意識到是誰來了。
他轉頭——
“九爺。
”
霍慎之沒有去抱起雲姒,而是站在跟前,輕蹙眉心看了許久,方才為她俯首折腰。
雲姒很輕,在他手上,像是沒有了重量。
這一夜,消耗很大,隐約地,可以看見她眼下這會兒才慢慢生出的青色。
霍慎之的手緊了緊,抱得很小心,生怕她醒過來。
見到的人,都沒有開口,隻目送着她們離去。
門輕輕的一聲響,雲姒呼吸均勻,也不見醒來的迹象。
霍影在外面小聲開口:“主子,出發的時間到了。
”
原定是今早天不亮就出發的。
但是雲姒的手術沒做完,霍慎之一直在等,等到了現在。
“去準備些熱水跟衣物,動靜小些,别驚擾她。
”
霍慎之是軍将,且知道雲姒的呼吸沉穩得很,輕易醒不來。
他将身上的衣服剝開,沾上熱水的帕子,在她身上每一寸擦拭。
那深邃的眼底晦暗一片,卻不見半絲欲念。
突然間,那擦拭的手停了下來。
情絲灼熱。
雲姒手腕上,一道如他那般的黑色情絲,正在從淺變深,慢慢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