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吧,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眼睛是我的。
請大夫為我保密,不管是誰問,用什麼辦法來查,都瞞得死死的。
我聽說過,在您這裡,有足夠的尊重跟隐秘。
”
他的聲音也好聽,是不急不緩,依稀之間,是能聽見溫潤笑意的。
整個人就如同一塊上好的玉石,很就連人都是溫潤的。
過往的人裡面,雲姒見過不少這樣的男子。
但都不如眼前這般的公子如玉。
雲姒遲疑了一瞬,吩咐空青:“現在開始準備。
”
等空青出去,找來了陸鶴跟南绛,還有當初濟民堂的季大夫跟陸鶴手下的幾位醫士,換眼手術,這就開始了。
齊王不單單是角膜出了問題,而是整個眼球都被毒侵害,毀壞,想要徹底好,需要換眼。
眼球有豐富的血管組織,換眼手術,後世還沒有人成功過。
但是這幾年雲姒不斷的突破,中西合璧,已經有兩例完全成功且術後恢複良好的例子。
病床上,雲姒再次确認:“作為醫者我應當應你所求,但也有責任重複提醒确認你是否自願。
顧修公子,你現在還有最後一次後悔的機會。
容我最後再次提醒你一句,眼球摘除之後,你再也看不見所有,從今往後,等待你的,将會是一片黑暗。
可仔細想過,為你族中親人跟家人妻子。
”
這種長時間的大型手術,是兩人一起的,傷口會長時間地暴露在空氣之中,感染的風險極高。
時過今年,雲姒已經想到了對抗辦法。
現在,病床上的男子沉默了下去。
雲姒瞧着進來的人,便先放下了東西:“你再想想,等我将麻藥給你打入身體,你沒了意識之後,就再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
“主子,齊王殿下來了,說是想要見見獻眼的這位。
”空青站在屏風處開口。
裡面的人沒說話,雲姒道:“他不願意,帶我去見見齊王。
”
明亮無比的醫室内,一聲溫柔的女聲傳了進來。
——“小心。
”
是蔣摘星!
雲姒聽見故人的聲音,擦拭着手準備出去。
可餘光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床上男子的不同。
他的手,因為聽見那聲音,驟然緊握。
愛一個人應該是怎麼樣的?
在每個人身上,都能看見不同的答案。
所以霍慎之說過,情愛沒有一個标準答案。
每個人,都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來愛自己的愛人。
雲姒的心,突兀一跳,不确定地開口:“顧明修?
”
病床上的男子驟然轉頭看向了雲姒,他眉頭緊皺。
雲姒快步上前:“顧公子不叫顧修,是叫顧明修,我便說我在哪裡見過你,六年前,蔣小姐話别齊王,當時……”
“好了!
”短促且帶着幾分急切的兩個字砸下來。
雲姒的話,被打斷。
“好了。
”顧明修聲音溫和下來,沉默了一瞬,方才開口:“六小姐,我知道你是六小姐,可不可以……不要讓他們知道。
”
江南顧家同虞氏一族是江南大家,兩大家族肩挑西洲跟大周臨江碼頭的所有生意跟權勢。
顧明修是難得之才,不然蔣國公不會為蔣摘星擇他為婿。
“你的家族……”雲姒抿唇提醒。
顧明修笑了笑:“她的心願就是齊王的眼睛能夠複明,這六年,我曾看見她無數次垂淚,無數次暗中祈禱他平安。
她是我最想要的,擁有她這六年,我已經很知足。
她應該回歸天際,我現在,要将她放到天上去。
”
“我的……星星。
”
昨晚,他還問了蔣摘星想要什麼,想要在最後的一晚,成全她。
可是她什麼都不要,說是最大的心願,就是齊王能夠看見。
顧明修有權有财,等了她六年她都沒有愛上自己,現在,是該成全了。
“我的家族不止一個顧明修,我算不得什麼。
且江南年年水災,今年顧家受損嚴重,家族重創,父母因此亡故,我又無兒無女,無甚可牽挂,如今唯願摘星心願得償。
等摘下雙眼再也看不見,請你幫我将我名下所有給摘星,餘下江南的藥材地鋪,我給轉贈于雲大夫,算是作為報答。
就說,是我祝她的。
”
一封放妻書,叫他從懷中拿了出來,遞給雲姒。
從醫大忌:與病人共情。
雲姒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但是這一刻,心已經不受控的顫抖了一下。
放棄書輕飄飄的,但是雲姒拿在手裡,卻覺得有千金萬金重。
外面,又有聲音傳來。
雲姒走到窗口看出去,不知什麼時候顧明修也起來,随着她看了出去——
“君宴,你的眼睛終于可以治了,算我這五年的祈禱沒有白費,終于有人能幫你治了。
”
蔣摘星身着江南貴人的打扮,一舉一動,被浸染了水鄉柔情。
時别數年,齊王伸手握住蔣摘星的手腕,隔着衣袖,克制着情愛,守着禮教:“讓你等久了。
”
蔣摘星的眼裡,都是溫柔,如同江南彎月湖一樣,在陽光下,有粼粼的波光,泛着柔和的色彩,能撫平一切:“君宴。
”
她叫了他一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雲姒看着這樣的畫面,對她這個知情者來說,如何不是一場折磨。
忽然間,她的視線,闖入一個身影。
是許久不見的……
“那位便是李善慈吧?
”顧明修的聲音,在雲姒身後響起。
李善慈衣着簡單,曾經種種,如今已橫跨五年歲月。
她已二十出頭,沒了年少時的稚氣跟青澀,還有那些執着跟掙紮。
手中提着東西,想要喊齊王時,卻見到他身邊的女子,那聲音,又咽了下去,靜靜的站在一旁等。
蔣摘星坐在齊王身邊,同齊王說着這五年的經曆。
“這五年,他們幾乎每個月都有通信。
”
雲姒身後,響起顧明修的聲音。
她轉頭去看,顧明修已經回到了病床。
大約是看了傷心,雲姒見到他閉上了眼,眼尾有些紅。
“我偶然看過兩次,她說她在江南很開心,見到了曾經齊王說要帶她看的東西,她将那些東西的樣子說給齊王聽,字裡行間,都是歡愉……”
忽然間,顧明修啞了聲:“六小姐,我們什麼時候開始摘眼?
”
“六小姐,其實我這一雙眼睛在齊王身上,也算我能日日看着摘星了,我很滿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