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影是第一次這樣僭越。
他不知道問的是自家主子,還是他自己。
沙盤跟前,霍慎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劃過那些沙子。
風将帳篷簾子撩起,外面無數的火光顯現入眼。
他未曾應答,隻擡步出去。
今夜依舊在征兵,征兵處的人才見到他,便是百姓們,臉上都帶了笑臉。
誰不知道,亂世征兵,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或一去無回成黃土,或九死一生也不見健全。
如今輪到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郎君,他身邊,還跟着一個年邁的老者,黝黑的皮膚皺得像是樹皮,伸出手來,笑着朝霍慎之夠。
霍慎之微微俯身下去,擡手讓他扶在自己手背。
百姓們沒有懼怕他的,隻見老人家笑得見牙不見牙:“我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把孩子送來,讓他跟着保家衛國!
我還知道,這一批,都跟着九爺您呢!
”
霍慎之擡手,覆在老人家手背上,再擡眼看過去。
其他人在接觸到他的目光,紛紛跟着喊:“我們也是!
”
是一位挺着肚子的婦人,身邊還跟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小孩拉着自己爹的衣服,笑嘻嘻地看着他。
“九爺,我也是送丈夫來從軍的,兵者,國之大事!
”
這樣的人,不但這兩個。
隻是突然間,征兵處的那軍人跟第一位老人家的兒子說:“我們大周的規矩,一家人,若是有兩個兒子,那便出來一個。
若是一個兒子,且父親年過四十五,便随意出來一個,父親從軍或者滿十五的兒子從軍都可。
老人家您都已經八十了,早年大兒子跟随從軍一去不回,如今戶冊上就這一個兒子,将十六呢,不必來了!
”
老人家明知送兒子上戰場可能會重蹈覆轍,自己會孤苦一生,可還是舍得地揮手:“不!
要去的!
如今正是亂世,當為國效力,若是無國何以有家。
”
“是,我願意去。
若是人人都想着自己,君主也隻想着自己,那這世道就更加難了。
”那少年郎君執意,執意,也無可拒絕的。
亂世,即便大周如今是太平之時,也沒有誰可以多選擇的餘地。
那婦人還開口:“是不招女兵,若是招,我妹妹說她也想去。
九爺,我們受過雲大夫的恩,且九爺也事事親力親為,我們都知道。
先有君愛民如子,才有民視君如命。
”
“是,我們願意将家中的至親至愛,交給國家,交到九爺手上!
”
霍慎之未曾應什麼,隻擡手同這看不見尾的應征隊伍揚聲立誓:“我霍慎之答應諸位,盡己所能,将你們的至親至愛,帶回來。
若不能保住大周,辜負信賴,我甯死戰場,亦不回頭苟活!
”
風将火把上的火吹得更加猛烈。
百姓們信他,高呼着“大周必勝,一統天下”。
一夜征兵,不少是先前家中就有戰死的兄弟,他們進軍營第一件事,便有盡可能承繼原先兄弟編号,或者兵器的。
大周都有規矩,若是有士兵戰死,他們的編号會被封存,這也是一份銘記,或是将他們的兵器刻上名字,收在烈士陵。
風聲裡,霍影聽到走在前面的男人問他:“我的情愛,難道跟這些百姓們對自己至親至愛的情愛的不同,我的情愛,難道比他們的來得高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