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等了半天沒消息,便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自個兒親自過來“看看”。
進到朝陽殿的時候,明德帝起來迎她,地上還跪着個小姑娘也在喊,“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她沒見過時安夏,自是不識眼前姑娘就是所謂的天嬌鳳女。
隻是看到小圓桌上擺着許多小碎碟,碟裡裝着各式各樣小點心,全是小姑娘們喜歡吃的小食兒。
這才把視線投向跪伏的小姑娘,卻是向着明德帝明知故問,“這誰啊,犯的是什麼罪?
”
怎的還在這朝陽殿吃上了呢?
到底是來享福,還是來認罪伏法的?
太沒規矩!
那小姑娘垂着頭,皇太後看不到那張臉長什麼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明德帝并不瞞着,将西影衛查回來的結果說給了皇太後聽。
皇太後勃然大怒,“膽子也太大了!
竟敢擾亂科舉,誅其九族都不為過。
”
明德帝對此沒有表态,惹得皇太後有點不高興。
雖說皇太後不能幹政,但從旁敲打敲打還是可以的。
正蓄積力量,準備苦口婆心勸導一番,就聽明德帝轉了個話茬,“母後來得正巧,兒子原本稍後就要去找您。
”
皇太後心頭冷笑,信你個鬼!
哀家不來找你,你從來想不起去看看哀家。
早年還做個樣子,如今是樣子都不做了。
這會子說好聽的來哄哀家!
晚了!
坐下後,臉上浮現個溫和的笑容,“皇帝日理萬機,不必挂念哀家。
”
明德帝有些尴尬,挂念倒是沒有挂念。
畢竟你私底下搞的那些小動作,朕若是真挂念起來,怕是你皇太後的位置都坐不穩。
若不是念在早年那一丁點互相利用的母子情誼,以及牽一發而動全身引來朝堂動蕩,朕高低也是要與你李家算算賬的。
他淡淡道,“近日有奏,李長景夥同肅州當地官員私自占用鹽礦,欺上瞞下,長達三年。
”
皇太後:“……”這轉折!
哀家來瞧個熱鬧,你給哀家當頭就來一棒!
李長景是皇太後母族長兄的兒子,也就是她的親侄兒。
早幾年被她明裡派去肅州為官,暗裡實為侵占當地鹽礦。
這些年,源源不斷流入她兜裡的私銀,大部分便是出自于此。
皇太後藏在袖中的手捏得緊緊的,臉色也不太好,努力鎮定,控制好表情,“會不會是謠傳?
”
明德帝搖頭,“他販賣私鹽,證據确鑿。
東羽衛已經連夜起程去肅州抓人了。
”
皇太後:“!
!
!
”
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别人的消息沒探着,被自家的消息搞個晴天霹靂。
販賣私鹽不止是死罪,肯定要株連九族!
尤其李長景還是占用鹽礦,更是罪上加罪。
她臉色已經維持不住,哪還有空管地上跪着的小姑娘到底是不是天嬌鳳女?
甚至都沒來得及想,這麼大的事當着一個閑雜人等說出來,是不給她這個皇太後留面子嗎?
皇太後聲音沉了幾分,“證據有多确鑿?
”
明德帝答,“人證物證俱全。
”
皇太後:“!
!
!
”
心髒咚咚跳!
那個混賬東西!
做事情太不幹淨!
她忍不住擡手壓住狂跳的心口,艱澀地問,“皇帝準備如何處理李長景?
”
你誅九族是不是要把哀家也誅了算了?
要這麼算,你雖然不是哀家的親生兒子,但論起來,養子也是子,一樣在九族之内。
明德帝撫了撫手裡的手稿,淡淡道,“茲事體大,朕壓着這案子,便是要跟母後商量。
”
商量?
那就是還有轉圜的餘地。
皇太後面色緩和了幾分,“皇帝不妨直說。
”
明德帝聞言便順勢直說了,“朕欲廢除株連制。
誰犯錯,誰受刑。
隻要李長景一人認下這件事,李氏族人,朕可放他們一馬。
”
皇太後目色一亮。
她可不心疼死一個李長景。
反正死一個李長景,還有李長風,李長德,李長影……隻要不動她的根基,她自是無所謂。
這是第一次,她從皇帝這個養子身上,感受到了他為她着想的脈脈溫情。
她不禁想起曾經和這個養子也是有過母慈子孝的畫面,說出來的話便也柔軟了許多,“哀家不知如何感激皇帝,能為哀家做到這一步。
”
明德帝坦誠,“兒子想廢除株連制已久,并非是隻為母後。
”
皇太後見皇帝不居功,更加感動,看這養子瞬間順眼了好幾分。
還腦補出皇帝為了寬她心,最後終于想到了廢除株連制的辦法。
明德帝長歎一聲,“兒子隻怕朝中老臣反對這一舉措,不過兒子會努力說服他們。
”
皇太後便是暗自默了一下己方陣營名單,心道必須得安排下去,讓這些老家夥們不要阻礙皇帝修改律法。
她又和皇帝說了幾句話,便無心再聊下去,看都沒看地上跪着的小姑娘就走人。
可惜了,她沒看到小姑娘眸色中那幾分掩不下去的狡黠。
從知曉時安心犯蠢,時安夏和岑鸢便是在為今日做準備。
李長景上輩子販賣私鹽,有皇太後為其做保護傘,不知侵吞了國庫多少銀子。
後來又有榮光帝庇佑,更是明目張膽。
直到時安夏掌權後,李長景的罪行才暴露出來。
但因這厮浸淫多年,盤根錯節,與後來為官的裴钰也有勾結,勢力不是一般大。
當時為了掃除這個禍害,時安夏費了很大功夫。
而揭發李長景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堂弟李長安。
時安夏便是廢除株連制,保下了李長安。
如今,李長景也不過是棵小嫩苗。
輕輕一扯,就帶出了泥。
岑鸢早在幾天前就将李長景的罪證悄悄放在了明德帝的禦案上,具體應該怎麼用,其實并沒有刻意設計。
直到今日,天時地利人和俱全。
先有時安夏的手稿打底,繼而皇太後臨時突襲,再有明德帝腦中靈光一閃,便是完美地将廢除株連制提上日程。
明德帝要推行或者廢除一項制度,最大阻力便是以皇太後為首的老臣陣營。
如今似乎是水到渠成算計了皇太後一把,同時又把建安侯府的難題也解決了。
至于為何不趁此機會一舉鏟除皇太後的陣營,那自然是還不到時候。
凡是動蕩朝廷的事情,都是百姓最遭殃,這是明德帝不願意看到的。
他甯可徐徐圖之,也不願急于一時。
若能剪除對方一兩個爪牙,已是十分欣慰。
明德帝把目光落在仍舊跪得端正的小姑娘身上,語氣中聽不出悲喜,“說吧,朕是不是按照你們的計劃行事?
表現如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