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一片漆黑之時，程昭就已經起床從家裡出發，來到了京城門外。

　　這時候城門口已經排了很長的隊，有進城經商的，有進城趕集的，也有和他一樣，準備進城去宮裡上朝。

　　為了早些進城，他每天都要早起接近一個時辰。

　　當天邊有了一絲絲微亮之時，城門這才打開，人群有序排隊進入。

　　程昭邁步走進去，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朝他走來：“程兄。
”

　　走來的人，是鄭望峰，他是從七品官員，不需要上早朝，身上穿着暗黑色的衣服，混在人群中絲毫不起眼。

　　程昭頓下步子：“鄭兄這麼早是要出城？
”

　　鄭望峰迅速走來，左手在程昭手臂上拍了一下，袖子裡掉出一張紙落在程昭手臂上。

　　“出城辦點事。
”他笑了笑道，“程兄穿這一身真精神，哪日休沐，我們這些同鄉聚一聚。
”

　　他說完就走了。

　　程昭将那張紙拿起來，打開，上面隻有一句話：“轉告穗安人，肖賀身份已被賀大少爺知曉。
”

　　他一愣，猛地擡頭看向鄭望峰。

　　鄭望峰的身影已經混進了人群之中，他一直在警惕身邊有沒有賀家的眼線，好在，他身份低微，賀家并未拿他當回事，自然也不會找人監視他。

　　他今天冒這麼大的風險告知程昭這麼重要的消息，隻是因為，當初在雲省時，若不是程昭和沈正，那麼，他一定會成為被除名舉子中的其中一員，他鄭望峰從不是一個喜歡欠人情的人，今日還清了當日之恩，那麼以後，和程昭在官場上相見時，他才能挺起胸膛。

　　他是賀家幕僚，程昭則是投靠了林家，他們注定不在一條船上。

　　今後，再有什麼事，他就沒必要再念及同鄉之情了。

　　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了人群中。

　　程昭将紙條藏在衣服内袖之中，上朝時一直心神不甯，早朝結束後本來還要去翰林院辦事，他讓傅哲理幫忙告個假，出了宮就直奔程彎彎的住處。

　　隻是這會兒，程彎彎并不在住處，她進宮當翻譯去了，得到晚上才回來。

　　于是程昭隻得再次進宮，沒有去翰林院，而是轉道去了鴻胪寺，翰林院服務于皇權，是宮裡一座主殿，而鴻胪寺則是在很偏僻的地方。

　　他向門口的太監彙報了來意，太監進去禀報之後，這才領着他進去。

　　他一直往裡走，停在偏殿門口，内裡沒有外國使臣，都是鴻胪寺的大小官員。

　　站在最前面的人，正是程彎彎，坐在邊上寫字的人，是鴻胪寺卿章大人，而底下，坐了至少二十多個官員。

　　“一些基本常用的名詞，章大人的詞典上都有記錄，我主要是跟大家說一說連詞和語法。
”程彎彎認真的講着英文基本用法，“阿薩布的口語和書面用語有很大的區别，注意看這句話……”

　　她一邊講，一邊歎氣。

　　從未想過，她竟然成了一名英文老師，給一群老古董上課。

　　主要是她再過不久就要離開京城了，不把這些基本的用法教會，她怕章大人時不時就寄信去“騷擾”她。

　　底下的人都認認真真聽着，時不時做筆記，還有人不恥下問，課堂氛圍特别好。

　　一節課終于結束，章大人卻沒打算放過程彎彎，拉着她問了一堆問題，得到解答後，這才拿着例句到一旁研究去了。

　　程彎彎終于有了片刻休息，這時候小太監才進去彙報，說翰林院的程大人來了。

　　她擡頭看向外面，果真看到程昭站在台階下，一臉凝重的模樣。

　　她立即走出去：“昭兒，你不是該在翰林院忙麼，怎麼來鴻胪寺了，可是出什麼事了？
”

　　“二姑，我們去那邊說話。
”程昭走到了比較偏僻的樹下，這才将袖子裡的紙條拿出來，“鄭望峰來京城後，就成了賀家的幕僚，大概是從賀家打聽到了什麼事，今日一大早暗中将這個消息傳給了我……”

　　他原先并不知道肖賀是誰，但鄭望峰這麼鄭重其事，且和京城賀家有關，稍微一思索，他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了。

　　若大河村的賀師父，真的是賀家二少爺，那麼這件事，可能就比較嚴重了，所以他絲毫不敢耽擱……

　　程彎彎打開紙條，臉上并未出現什麼多餘的情緒，那天晚上賀淩試探她時，她就已經猜到賀淩已經知道了一切。

　　而今賀夫人“病危”也有好幾日了，賀霄卻一直沒有出現，那麼，賀淩一定還會再有後招。

　　如果她是賀淩，那麼，她會用什麼手段将賀霄逼出來呢？

　　程彎彎思索了一會，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程昭緩聲開口：“二姑，這事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

　　“你記住和鄭望峰保持距離。
”程彎彎頓了頓說道，“他早已上了賀家這條船，是賀家的人，今日私下告知你這個消息，可能是他念及同鄉之誼，也可能是賀家大少爺授意故意試探，昭兒，你好好辦你的差事，不要插手這些事。
”

　　“可是二姑……”

　　“沒什麼可是的。
”程彎彎按了按他的肩膀，“你才剛剛走到廟堂之上，你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等你走到了某個高度，到了那時候，就算你不開口，二姑也會差使你辦事，好了，你趕緊回翰林院去吧。
”

　　程昭隻得先走了。

　　程彎彎繼續留在宮裡授課，給鴻胪寺衆人教完了基礎知識，然後一起來審閱和阿薩布的合約，本來這件事應該明日再來做，但她有些心神不甯，隻想早早把正事辦完，這樣就有更多的時間來辦私事。

　　天色擦黑時，她才從鴻胪寺離開。

　　走到宮門口，程甲和齊婆子已經等候多時，她扶着齊婆子的手上車，坐在車上阖着眸子休息。

　　車子行至城中就慢了下來，街邊熙熙攘攘，許多行人三五成群在說話。

　　她的眸子突然睜開：“程甲，停車。
”

　　馬車倏然停下，街邊議論的聲音更加清晰了。

　　“賀家大少爺真是有孝心，令人感動。
”

　　“賀夫人的親生兒子雖然是個叛賊，但這個繼子很不錯呀，有出息還孝順，有一個這樣的兒子，閉眼也圓滿了。
”

　　“賀大少爺的親娘和賀夫人是親姐妹，本來就有血緣關系，孝順也很正常。
”

　　“呵呵，賀大少爺是朝廷正三品官員，你見過哪個三品朝官為了病危的母親請假一個月，在賀大少爺心中，母親比前程重要多了。
”

　　“據說賀大少爺請假一個月，是為了去南陽尋找神醫給賀夫人治病。
”

　　“是了，我也聽說南陽有一位神醫，專治那些奇奇怪怪的病症，要是能請來，賀夫人或許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