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003 嫡千金隻值一兩
倆人驚懼擡眼,看向居高臨下注視他們的玉琳琅。
不知怎的,一觸上那雙幽漆漆眸子,便感覺整個人從上到下,仿佛已被徹底看穿。
“身為刺史府奴仆,卻不顧刺史府體面,不顧刺史大人官聲,不顧饑民苦痛,特特引來這些流民,隻為尋我晦氣。
”
“該說你們是又蠢又壞,還是又毒又無知?
”
玉琳琅無悲無喜面色淡淡,“勞煩村長,把人綁了送去縣衙。
”
陳福濃這會還有點懵,正努力消化此間發生之事。
沒等他有所反應,胡嬷嬷已大驚失色上前,“萬萬不可小姐!
這事若鬧出去,丢的還是咱們刺史府臉面!
”
“這畢竟是家事來着,也不好事事勞動官府老爺們啊。
”
“也是我老來糊塗,竟不知賊婆子自作主張,暗暗遣其子尋釁滋事。
”
胡嬷嬷擠出一臉愧色,做小伏低深深一禮,“讓玉小姐受委屈了!
不過您放心,這事老身一定好好處理!
回去便讓夫人将這婆子一家都發賣了去!
”
“胡氏,你憑什麼發賣我?
”
方嬷嬷雙目圓瞪,尖叫一聲,“我母子二人不過是照吩咐辦事!
且你們這一路不都默認看好戲?
”
“你們還賭玉小姐能不能好生解決這事!
東窗事發卻想全部推到我們母子身上。
我告訴你們,沒門!
”
胡嬷嬷扭頭,惡狠狠打斷,“這瘋婆子滿口胡言亂語,還不堵上嘴拖下去,沒的污了玉小姐的耳。
”
護衛們動作極快,三兩下便把婆子、大頭幾人強制拖離此地。
玉琳琅冷眼旁觀,淡淡瞥了胡嬷嬷一眼。
“倒也不必這般急着為他人遮掩。
發生什麼事你我心裡都清楚明白。
這老奴也說,隻是照吩咐辦事。
遵的是你府上夫人意思,還是哪位别的主子?
”
“并非小姐所想,是那刁婦胡言亂語……”
“其實,你們大可不必如此。
我從未主動說過要回刺史府吧?
”玉琳琅聲音涼淡,“若是麻煩,也不用接我回去。
福村地靈人傑,我都住習慣了。
”
胡嬷嬷擠出個十分勉強的笑容,“玉小姐這是說的哪兒話。
此行接您回府,那是老太太直接下的令。
老太太與太太這些年呀,可沒少挂念玉小姐您。
您可千萬别給那瘋婆子幾句話糊弄了去!
”
“哦?
是……每月一兩碎銀的挂念?
”玉琳琅眨了眨眼,不無諷刺道,“那還真是多謝貴府善待,虧得有這一兩銀子月例,倒也不至于餓死凍死在莊子内。
”
胡嬷嬷不由皺眉,“一兩?
怎麼可能一兩?
玉小姐月例該有多少?
”
叫紅薇的丫頭上前一步,微擡下巴傲然道,“每月十兩,雖不及咱們府上千金月例,但……但大夫人說,她在小莊子上,吃的蔬菜瓜果米糧,都能由小莊子提供,自給自足得很,本身就不需太多銀錢花銷,所以十兩足矣。
”
圍觀村民面面相觑。
村長陳福濃面色也極為尴尬。
這位玉小姐出身大戶,卻放養在他們福村小莊子上,人盡皆知。
他們知道玉小姐不得寵,卻沒想到竟如此不受主家待見,連帶丫鬟仆婦們似乎也沒把她放眼裡。
這廂,胡嬷嬷恨不得伸手去捂那丫頭的嘴。
“怎麼說話的?
”無遮無攔,啥話都往人前說?
?
這麼沒腦子的丫頭,虧她之前還想提拔一番,如今看來,真是廢物點心一個。
毫無分寸,一股腦兒連夫人的心裡話都講了出來!
沒得在旁人面前丢大臉!
紅薇撇撇嘴,很是不以為然退後幾步。
她跟着嬷嬷們前來出這趟外差,心裡多少有點不大樂意。
最近饑民遍地,處處都有凍死骨,出門極不安全。
從魏州刺史府到這犄角旮旯小莊子,少說都走了六日,回程還要與那些沿途乞讨、臭烘烘髒兮兮的饑民擠做一堆,實在是讨厭得很!
看這嫡千金長相普通,與夫人沒有半點相像,她就很不放在眼裡,打從心底看不起,不知不覺間便有些口無遮攔。
胡嬷嬷連忙賠笑圓場,“玉小姐,休聽這死丫頭亂說。
月例的事,老奴自會派人去查。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您回府一事。
”
“眼看這天氣越來越冷。
路上若起凍便更不好走,不如我們明日一早便啟程出發?
有勞姑娘,今日得抓緊些時間收拾收拾貼身用品。
”
玉琳琅朝她投去一眼,丢下一句“随你”轉身即走。
“诶玉小姐,我們嬷嬷話還沒說完呢!
”紅薇沖她離去的背影跺腳高呼。
從小便被棄養在莊子上的姑娘,脾氣還敢這麼大?
須知這麼多年來,府裡早已沒她容身之處,也不知高傲個什麼勁兒。
嫡千金又如何?
還不如當年被抱錯入府的二小姐呢!
那位雖不是大夫人親生孩兒,卻勝似親生,比這位鄉間放養的嫡千金可尊貴多了!
要她說,這嫡千金頂多也就值一兩,多了怕也無福消受。
胡嬷嬷眼神異動,盯着主仆二人離去的方向久久未曾言語。
二人拐過小門時,但見玉姑娘微微側臉,徐徐瞥來一眼。
胡嬷嬷隻覺那道隔空投來的眸光,涼薄又刺骨,幽冷且綿長,倏然心驚收回探究視線。
轉而揚起笑,沖老村長點頭示意,“那就勞煩村長,呃……安頓剩下的事。
”
陳福濃連連點頭“好說好說”,目光掃向一旁饑民,歎了一聲,“你們随我走。
”
*
是日入夜,燭影憧憧。
玉琳琅目色專注修剪完一盆形狀特異的綠植,這才輕輕放下剪子淨了手。
窗格外傳來一聲輕響,玉琳琅轉頭掃了九斤一眼。
後者會意颔首,立時推開窗戶。
“他們如今在哪?
”玉琳琅上前幾步,涼淡出聲。
窗下樹影婆娑,人影一晃。
“主子請随我來。
”
須臾,主仆二個來到毫不起眼的後院,翻開隔闆從土梯下去,緩步入了地窖。
牆壁上挂着兩支火把,尚算亮堂。
窖内空間并不大,平時都是用來儲藏糧食蔬果。
如今居中卻擺着一隻大缸,方嬷嬷母子二人被捆,肩膀以下全浸在濕漉漉的冰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