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并沒有笑話孫招娣。

　　因為他心裡明白，孫招娣分辨不出什麼餡的餃子很正常。

　　她連飯都沒吃飽過，更遑論吃肉了。

　　豬肉什麼味道，羊肉什麼味道，她根本無從區分。

　　所以，才有了指豬為羊的笑話。

　　兩人吃的非常過瘾。

　　尤其是孫招娣，這頓餃子好比過年，終于讓她吃了個夠。

　　兩人是爽了，可苦了王雅婷和張淑華。

　　楊軍和孫招娣一共吃了三百個餃子。

　　這頓餃子吃了平常人半個月的工資。

　　王雅婷心裡一直在流血，可臉上又不得不挂着笑容，嘴裡還說着感謝楊軍的話。

　　“雖然一頓飯還不了楊廠長的恩情，但總算心頭松了一口氣。
”

　　王雅婷一邊收拾着桌子，一邊感歎道。

　　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碟子很幹淨，落了三摞，直接抱走就成。

　　“哎，誰說不是呢，不管怎樣，黃雅妮那丫頭也算是遇到貴人了，隻是……”

　　張淑華一邊幫着收拾碟子，一邊唏噓道：“隻是張姐，你晚上如何跟你家老伍交代啊？
”

　　一頓飯，半個月的工資和口糧沒了，晚上回家，不好跟家裡人交代啊。

　　這年頭，大家都是算計着過日子的，每個月就那麼點工資和口糧，每天還得分配好定量，要不然撐不到月底就沒了。

　　這下可好，半月的工資和口糧沒了，這個月她都不知道怎麼過了。

　　正當兩人焦愁的時候，突然聽見張淑華尖叫一聲。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那摞碟子底下壓着二十元錢和二十斤糧票。

　　“楊廠長是個講究人啊。
”

　　手裡捏着錢和糧票，王雅婷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難怪楊軍這麼爽快答應吃飯呢，原來人家早就打算付錢吃飯了。

　　一想起剛才心裡為錢和糧票的事擔憂着，王雅婷頓時臉紅了。

　　說好了請人家吃頓飯的，到頭來人情沒還上不說，還淨賺了許多。

　　這二十元錢和糧票不僅夠付餃子的錢了，而且還有結餘。

　　“是啊，黃雅妮攤上這樣的領導，那丫頭以後有福氣喽，”張淑華唏噓道。

　　“誰說不是呢，隻可惜……楊廠長他已經結婚了。
”王雅婷搖搖頭，替黃雅妮惋惜道。

　　……

　　楊軍沒有占人便宜的習慣，尤其是對于底層為了生活掙紮的人。

　　他深知生活的不易，這些人賺錢不容易，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孫招娣這一頓飯，幾乎吃掉一個人一月的口糧。

　　他要是真的狠下心來不付錢的話，恐怕這輩子他的良心也會不安。

　　楊軍并沒有急着回廠子，而是陪孫招娣練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子。

　　還别說，這丫頭學東西還挺快的，她現在已經能自主駕駛汽車了，技術雖然不敢說有多過硬，但再也沒有出現把過車子開進溝裡的情況。

　　回到廠子裡，他先去車間看了一眼。

　　那台改造過的機器還在進行極限測試，這幾天來，從來沒停過，車出來的工件不僅快，而且合格率也高。

　　機器旁專門有兩名保衛員看着，楊軍從他們口中了解到，廠裡裡大多數領導都來參觀過，尤其是袁凱宗更是一天三遍往車間裡跑。

　　楊軍了解他的心思，這家夥又想來蹭一波熱度。

　　上次‘赤腳醫生手冊’的事，他可沒少出風頭，三天兩頭的開會作報告，得到上級領導的肯定和表揚。

　　這次，他還想利用機床改造升級的事刷一波存在，要是這次能搞好，他也能分一杯羹。

　　可他沒想到，楊軍一直在防着他。

　　自從他找過黃志強談過話後，就再也沒見過他的人影，改造圖紙他不敢想，即使他有那個心思，他也知道保衛科那幫人也不會給他這個面子，至于改造好的機床，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專人看着，他就更沒辦法下手了。

　　從車間裡出來。

　　楊軍腦子裡想着事，低着頭往辦公室走。

　　突然，從拐角竄出一輛自行車。

　　“讓，讓一下，快讓一下。
”

　　騎車的人眼見着車子撞到了，焦急的大喊大叫。

　　楊軍也不慌，直接雙手握住車把，把車子上的人定住。

　　“我說老魏，你着急忙慌的幹啥去，這麼大數歲的人了，怎麼還跟毛頭小夥子似的。
”

　　“嘿，廠長，是您啊。
”

　　老魏笑呵呵的從車子上下來，賠笑道：“下邊一個公社有十幾頭豬要出欄，我這不是急着趕過去預定嗎？
”

　　楊軍一聽，頓時明白了。

　　這不還有一個月就過年了嗎，廠子裡開了一次全體幹部會議，讓采購科準備十二萬斤糧食和六萬斤豬肉，作為今年全廠職工的福利。

　　最近，老魏正為這事發愁呢。

　　也不知他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說是下面有個公社有十幾頭豬要出欄，他這急着趕過去預定。

　　“老魏，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積極過？
”楊軍揶揄道。

　　在他的印象中，老魏就是個老滑頭，遇到事能躲就躲，躲不掉就拖着，從來沒見過他如此上心過。

　　“嘿嘿，以前有科長頂着，用不着俺操心，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現在不一樣了，我是采購科的科長了，要是再不用心，廠子裡的人不得戳着脊梁骨罵啊。
”

　　“呵呵，老魏，不是我說你，你要是早有這個覺悟，何至于到現在才當上科長。
”

　　“是是是，廠長說得對，要不是您提拔，我早就在家帶孫子了。
”

　　老魏已經過了退休年齡，本應在家含饴弄孫、頤享天年的，卻被楊軍一紙返聘書重新聘請回來主持采購科的工作。

　　這家夥，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當上科長，現在還不容易夢想成真了，工作幹起來也比以往賣力多了。

　　“行了，别拍馬屁了。
”

　　楊軍見他又要開會拍馬屁了，于是，手一擡，阻止了他。

　　“我來問你，人家公社的豬不上交嗎？
憑什麼給你？
”

　　老魏嘿嘿的笑着，一臉得意的道：“廠長，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人家今年養了一百多頭豬，上交一百頭，還剩下十幾頭呢。
”

　　楊軍一聽，頓時了然。

　　很多生産隊都多養豬，除了年底上交公社外，剩下的就留着賣錢，這些錢要麼歸生産隊所有，要麼就分給下面的村民。

　　總之，大家一年到頭，就指望着這些豬弄點零花錢呢。

　　“行，别怕花錢，不管對方開多少價，咱們都要了。
”楊軍囑咐道。

　　“得嘞，有您這句話，我保證把豬給您弄來。
”

　　老魏一高興，嘴巴都咧到耳朵後了。

　　右腳一蹬，就準備離去。

　　突然又停下，回頭道，

　　“廠長，即使這十幾頭豬都給咱們，那也不夠啊，您去年……”

　　“打住，老魏，我告訴你，尚副廠長交給你的布置的任務，你必須不折不扣的完成，不要整天動歪心思，我現在忙得很，可沒時間管采購科的事。
”

　　楊軍一聽，就知道他打的什麼心思。

　　去年的年終福利，就是楊軍弄來的豬肉和糧食，大家才過了一個好年。

　　現在老魏又在打他的主意，想讓他幫幫忙。

　　這個忙楊軍肯定不幫啊，

　　現在的軋鋼廠，他是老大，沒人能管得了他。

　　他是能不動用空間就不動用，盡量減少空間暴露的幾率。

　　至于軋鋼廠的職工能不能過上好年，楊軍并不擔心。

　　隻要餓不死就成，少吃一頓肉也沒什麼。

　　再說了，農村人比城裡人苦多了，人家幾年吃不上豬肉也沒見少塊肉。

　　當然，今年軋鋼廠的效益不錯，在5s制度的管理下，軋鋼廠給國家多創收了幾百萬的外彙收入，這跟全體職工的努力工作有着不可分割的關系。

　　更何況，廠子裡的小金庫也多了上百萬。

　　所以，他覺得，今年無論如何，也要給全體職工弄二斤肉。

　　當然，實在不行，還有石頭幫忙呢。

　　“廠長，你就支持一下我的工作呗？
”

　　老魏仗着和楊軍關系不錯，繼續哀求道。

　　“行啊，沒問題，我幫你弄糧食和豬肉，你去給我找訂單如何？
”楊軍問道。

　　要不了多久，廠子就能完成今年的訂單，而上頭也不打算年前下發訂單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估計再過幾天，全廠就沒訂單可生産了，到時候不得不提前放假。

　　現在，楊軍正為訂單的事發愁呢。

　　“别，廠長，還是不要麻煩你了，我還是去弄我的豬去吧。
”

　　老魏一聽，頓時吓得脖子一縮，連忙騎車颠了。

　　開什麼玩笑，他到哪裡去拉訂單。

　　相對于找訂單，他覺得還是找豬肉跟容易些。

　　“老滑頭。
”

　　看着老魏倉皇逃竄的背影，楊軍嘴角翹起一抹弧度。

　　回到辦公室，楊軍就給收糧店打了個電話，讓楊安邦轉告石頭，讓他明天到廠子裡來一趟。

　　剛挂斷電話，門衛就打電話進來。

　　說是門口有個叫王國正的找他。

　　楊軍一聽見這個名字，眉頭皺的很深。

　　這家夥找自己沒别的事，肯定是弄糧食和食材的事。

　　之前答應過他，年前再幫他弄兩次。

　　現在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他可真會算準時機，現在弄一次，年底的時候再來一次，兩次相隔正好一個月。

　　楊軍知道，有些事是躲不掉的，該來的還是要來。

　　于是，他就讓門衛把人放進來。

　　過了沒一會兒，辦公室的門就響了。

　　“楊哥，又來麻煩你了。
”

　　一進門，王國正就一臉笑意的過來和他握手。

　　這次他是一個人來的，鐘躍民沒跟來。

　　楊軍皺着眉，拍掉他伸過來的手，道，

　　“單子給我。
”

　　他也懶得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楊哥，爽快。
”

　　王國正嘿嘿的笑着，伸手入懷，掏出一張清單遞了過來。

　　楊軍接過來單子，指着茶杯道：“喝茶。
”

　　茶，是剛剛挂完電話倒好的。

　　“軍子哥，剛才弟弟你去家，給你留了點好東西，你抽空回家看一下。
”

　　天氣太冷，王國正抱着茶杯坐在沙發上，小聲的說道。

　　楊軍一聽，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要是換個人送東西，他肯定拒絕。

　　但是，王國正嘛，他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自己幫他這麼大的忙，不表示表示說不過去啊。

　　不過，這家夥不得不說，會辦事。

　　而且出手闊綽，也非常講義氣，讓人挑不出理來。

　　明知來廠裡送禮不方便，所以提前送家去了。

　　“你小子别害我啊，不該送的别送。
”

　　楊軍翻了翻眼皮，坐回座位。

　　“嘿嘿，瞧您說的，弟弟像不懂事的人嗎？
”

　　王國正把身子一正，湊了過來。

　　“就是一些營養品，沒什麼違規的東西。
”

　　楊軍聞言，心神一松。

　　“下不為例。
”

　　“那是，那是。
”

　　别看王國正現在答應好好的，可他又不是那種不懂事的人，下次該送的還是得送。

　　“軍子哥，剛才去你家，伯母不在，我把東西交給你妹夫了。
”

　　楊軍一聽，頓時一驚。

　　“你把東西送老宅子了？
”

　　“是啊，有何不妥？
”

　　王國正也被楊軍的舉動吓了一跳，以為好心辦了錯事呢。

　　楊軍聞言，腦門子一黑，無語扶額。

　　要是送到自己家，那沒什麼。

　　可老宅子，那裡人多眼雜的，送這麼多東西還不得惹人注目啊。

　　剛才還誇他會辦事呢，現在看來也是個愣頭青。

　　“你不知道我搬到金水橋那邊了？
”楊軍問道。

　　“不知道啊。
”王國正聞言一怔，随後問道：“你啥時候搬過去的，我隻記得你結婚的時候，我還去喝過喜酒呢。
”

　　楊軍用手點了點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去的時候，沒人看見吧？
”

　　王國正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微笑，揶揄道：“有啊。
”

　　“可不止一個人看見呢，前後院的人都瞧見了。
”

　　“臭小子，你要害死我啊。
”

　　楊軍氣得從座位上站起來，不停地走來走去。

　　“哈哈，軍子哥，跟你開個玩笑呢。
”

　　王國正把杯子放下，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弟弟我又不是傻子，去的時候，以送家具的名義去的。
”

　　“送家具？
送什麼家具。
”

　　王國正見楊軍一臉疑惑的樣子，笑着解釋道：“去你家之前，弟弟我專門去市場買了兩口新箱子，然後就讓人大搖大擺的擡着箱子進去了。
”

　　楊軍聽完，心神一送。

　　指着他的鼻子笑道：“你小子可真會玩。
”

　　“弟弟又不傻，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
”王國正道。

　　楊軍一聽，頓時放下心來。

　　要是真像他說的那樣的話，肯定不會引起别人懷疑。

　　大家隻以為他隻是送了兩口箱子，不會想到箱子裡另有乾坤。

　　不過，不得不說。

　　王國正這小子膽大心細，把人心琢磨的透透的，利用反常規思維，把東西大搖大擺的送進去。

　　楊軍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問道，

　　“你确定箱子裡沒啥違規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