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海棠依舊在,不見故人歸
秦若白的母親去世了很多年,這件事情李向南在剛剛認識她的時候就知道了。
那個時候秦若白受了傷和自己一起躺在廠醫院的病房裡,看到秦家那麼多親人過來探望若白,有嬸嬸有姑姑,但唯獨沒有她的母親,李向南就猜測過若白是單親家庭。
他知道,單親家庭的孩子對于這件事情一向很敏感,所以若白不說,他從不主動去問。
這都是為了保護若白的自尊,照顧她的情緒。
李向南也一度猜測是不是自己的丈母娘在生産秦若白的時候難産死了,所以導緻她在秦家一直被很好的照顧着。
所有人都害怕因為白海棠的缺席,導緻秦若白在性格上會出現偏差,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保護她。
直到昨天晚上,李向南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十三年前的六月十八日,下了很大的雨。
同樣身為市局公安的白海棠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因公殉職,生命永遠停留在了二十八歲的那個夏天。
自那之後,痛失愛妻的秦昆侖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原諒自己。
秦若白解釋到這裡的時候,早已泣不成聲。
李向南也沒能繼續了解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猜測應該是跟老丈人秦昆侖有關!
自那之後,秦昆侖十幾年間一直是一個人,再也沒有續弦。
那個時候,若白剛剛八歲!
母親逝去,對于小小年紀的她來說,簡直猶如晴天霹靂,感覺天都要塌了!
這不同于自出生起就沒有母親的孩子,有過母親的陪伴經曆的孩子遭遇這件事情,受到的打擊比未曾擁有過母愛的孩子,更難以接受!
性格開朗的秦若白,曾經在好幾年的時間裡一度郁郁寡歡,苦極了秦家的所有人。
為此,為了讓秦若白振作,整個秦家可謂是想盡了辦法。
這又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溫馨回憶。
雖然秦若白隻字未提白家的感受,可李向南能夠猜到,白海棠的忽然離世,必定給白家也帶去了無法愈合的沉痛。
剛才若白的話,他可是聽的清清楚楚的。
她母親離世之後,兩家人再也沒有來往過了。
白家,必然将責任歸結到了秦昆侖身上。
秦昆侖無法自證,更因此陷入自責,自己也活的痛苦。
相見不如懷念。
他大概也不想兩家人糾葛下去,互相都有怨隙,給兩家人帶去無法承受的傷痛,與白家斷了聯系。
哎,也是一筆糊塗賬!
李向南心中思襯良久,腳下的步子卻不敢有任何松懈,朝着旖旎的山道緊緊追去。
“外婆!外婆!”
他自己有外婆,當然能夠想象得到,如果自己的母親走了,外婆她老人家該有多麼傷心。
這世上最疼丈母娘的,就是不遠處的那位老人了。
聽到喊聲,唐慶霜渾身一震,頓了頓腳步,轉頭疑惑的看向飛奔而來的年輕人。
“呼,外婆,您留步!”李向南哼哧哼哧的跑到近前,扶着道邊的樹劇烈的喘息着,感覺自己的肺都快要炸開了,可他也僅僅是喘息了數次,便快步上前,喊道:“外婆,您等等!”
“你是哪家的娃撒?”老人家一頭霧水的盯着他,滿臉都是疑惑。
這聲音和語調一出來,李向南一愣,随即有些動容。
老人家該不會是跟自己外婆一樣,坐火車一路幾千公裡過來的吧?
這方言一聽就是南湘省的人啊!
足足一千五百公裡啊!比南皖省到燕京更遠!
想起自己的外婆,李向南莫名有些感動,上前規規矩矩的介紹道:“外婆,我是秦若白的家屬,我姓李,名向南!”
“你說什麼?”唐慶霜目光一頓,有些吃驚,詫異道:“白娃結婚喽?”
“是啊,外婆,我們今年三月底才結婚的!您稍等啊!”李向南邁步上前,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抓住老人的胳膊,笑道:“您來了燕京,應該跟我們說一聲的!”
“還說撒子嘛!”
唐慶霜搖搖頭,頭上戴着白毛巾圍着的她此刻眼眶紅紅的。
“呼,呼,小李,你跑的可真快……”
“她外婆,您好啊!”
“哎喲,若白外婆,您好,我們是若白和小李的朋友!”
這時王德發張敬陽等人也追了下來,哼哧帶喘氣的奔到了山道邊,從林子裡出來。
“你們……也去掃墓了哇?”
老人家被李向南扶到旁邊的石墩兒上坐着,扭頭看了看他們身後的山道。
“是啊!外婆!我們剛去給我嶽母掃了墓!”李向南答道。
“咋發現我來了啊?”老人家,摘掉了白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緊了緊自己身後的包裹,歎了口氣。
李向南蹲在她跟前,解釋道:“外婆,若白曉得她媽媽愛吃您的外婆餅,瞧見那咬了一口的餅就知道您來啦……”
“這孩子!”老人家眼神更加慈祥了一些,握了握李向南的手,問道:“白娃還好嗎?我最後一次見她,還是好多年前的寒假……”
“好,特别好!長的又漂亮又白淨,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同志,跟她母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李向南抿唇說着,心裡隻盼望着若白趕緊下山。
“好,好,好啊!”唐慶霜點了點頭,随後一隻手蓋住了李向南的手,站起身很是鄭重道:“娃,今後好好照顧她!”
“您要……”
“我走啦!”老人家說完這話,無奈的笑了笑,轉身要走。
“外婆!”
一聽這話,李向南頓時急了,忙将老人輕輕拉住,“您再等一等行嗎?若白已經下山了,她下山了,就想見一見您!”
“娃啊,你不懂!還是不見為好!見了,我……我……”老人家說着這話,溝壑縱橫的臉上已然滾着她的熱淚。
李向南抓着她的手,瞬間秒懂。
秦若白是白海棠身上的血脈,是她唯一的女兒。
如果像她,睹人思人,給外婆帶去的隻有無盡的回憶和感傷。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便是如此。
逝去親人的傷痛,如何彌補?
真就是相見不如不見。
噗通!
“外婆!見一見吧!嶽母不能替您盡孝,往後我和若白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給秦家人一個機會好嗎?”
李向南不由分說便跪了下去。
“娃,使不得使不得啊,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不得跪不得啊!”
這動作将外婆吓了一大跳,趕緊去攙他。
“外婆,你别走,真的!”李向南抓住她的手,指着後頭,輕聲道:“您看,您快看,像不像嶽母!您看啊!”
老人家慢騰騰的放開李向南,一寸一寸的轉過身,擡頭望向山道邊矗立的那道年輕身影,忽然渾身一震,瞬間躺下滾燙燙的熱淚。
她邁起沉重的步子,一寸一寸的向前。
秦若白如傲立風中的海棠一般,踩着蓮步,無聲的向前。
但是太陽,它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它熄滅着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燒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輝之時。那一天,我也将沉靜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處山窪裡,勢必會跑上來一個歡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嗎?
海棠依舊在,不見故人歸!
當然,海棠不是曾經的海棠。
可是,誰說她不是海棠了?
若白在,海棠就在。
若白在,故人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