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深深，靜谧如許。

　　燕京城這座三千年的古城蜷縮成琉璃廠案頭的老墨錠，看似凝固的玄色裡，卻遊動着細密的銀蟲。

　　甘家口胡同中的一座四合院内，李向南靜靜蟄伏在黑暗中，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盯着紙糊窗外的院子。

　　他的身邊，蹲着七八個人，無一不是安安靜靜的，所有人都如他一樣，将耳朵豎的高高的，注意力全都鎖定在院門的方向。

　　又過了一個小時，屋内開始出現調整身姿的偏影。

　　王德發伸了伸腿，臉上泛着苦色，拉了拉一直目不轉睛盯着外頭的李向南衣角。

　　“小李，我理解你想要抓到那鳥人的心思，可你這幾個小時一動不動，我有點慌！你累不？我給你捶捶腿！你再不活動，就真成雕塑了！”

　　李向南點了點頭，去兜裡把張天成給的拿包中華煙摸出來，“你們先抽根煙……”

　　他去兜裡摸火機，又覺得可能聲音會很大，便從裡頭把火柴掏了出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遞給胖子，回頭一瞧，黑暗裡全是火星子。

　　那是煙頭在黑暗裡的無奈。

　　他苦笑了一聲，歎氣道：“郭隊，辛苦兄弟們了！”

　　“辛苦啥！還是你辛苦，我們是輪班盯，你看你，一盯幾個小時！你歇一會兒，慕連翹肯定會來的！”郭乾把中華煙遞過去。

　　李向南攆了一根出來抽，心裡頭的激動也稍稍的平靜了些許。

　　這一次陷害段四九的是慕家人，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雖然之前的幾次事件中，他隐隐有這種感覺！

　　可真到看到慕連翹的名字出現的時候，他還是吃了一驚。

　　慕家的确在暗中對付自己！

　　而這個慕連翹，是撬開慕家護城河的關鍵！

　　所以從九點多在這裡布下天羅地網到現在，過去了四個多小時，他就沒松懈過！

　　他太想親手抓住這個姓慕的！

　　好好問一問，前幾次到底是不是這狗比害自己的！

　　是不是他舉報了自己投機倒把，是不是他陷害南怡器械的心髒支架弄死了人，是不是他給桃子投的毒……

　　李向南心裡頭有一萬個疑惑想要在這個人身上找到答案。

　　“小李，你也别急！”一旁的王德發也安慰道：“既然慕連翹是指使方萍的幕後真兇，按照約定他肯定會過來跟姓方的詢問進展。咱們按部就班的守株待兔就行了！”

　　“可胖哥，害了咱們那麼多次，這個慕連翹這麼聰明，會不會過來啊？你說萬一他發現了什麼怎麼辦？”一旁的胡應龍表示很擔憂。

　　“放屁！”王德發一栗子砸在他腦門上，“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小胡，你怎麼幹的出來的！他肯定會來，咱們運氣一向很好！”

　　運氣好嗎？

　　黑暗裡的李向南不知道！

　　他看不清守在這裡的衆人臉上的神色，卻十分肯定，這裡的人臉上肯定都跟自己一樣，迫切的想要抓住慕連翹！

　　破曉前最後一小時，景山萬春亭的琉璃瓦突然沁出露水。這不是夜露，而是整座城在黎明前無意識分泌的汗珠。

　　黎明前的時刻，是一天中人最困的時刻。

　　可黑暗裡的李向南，能夠聽到周圍均勻的呼吸聲，他曉得，所有人在此刻都毫無睡意。

　　他看向整個四合院的中心，正房。

　　曉得那裡頭的女人也跟自己一樣。

　　此時此刻。

　　正屋内一個躺着，兩個坐着。

　　躺着的人是方萍，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闆，毫無睡意。

　　床頭坐着的秦若白，和床尾坐着的徐七洛同樣毫無睡意，甚至精神頭更足。

　　兩人時不時的會看一眼對方，确保對方不會因為太過無聊而睡去，給這次的任務帶去不穩定的因素！

　　不過幸好，哪怕是徐七洛，也從沒有在蟄伏時放出一絲松懈的信号。

　　她和秦若白一樣，都迫切想要抓住那個叫做慕連翹的男人！

　　這個慕家人，很可能是解開這一段時間，李向南不少遭遇的關鍵。

　　“我想上廁所！”

　　忽然方萍冷不丁的開了口。

　　徐七洛沒有說話，踢了踢炕邊的痰盂，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想用這個，不方便……”方萍坐起身搖搖頭。

　　“别耍花招！”徐七洛皺了皺眉，“這是你将功折過的機會，你要是想通風報信，我勸你死了這條心思！”

　　“徐公安！我不敢的！”方萍的語氣再也沒有之前那麼硬氣，但也沒下床。

　　秦若白把痰盂抓起來往屋中間挪了挪，“方萍，你要是真想上廁所，你就上！你一個孕婦，這麼黑去院子外頭上旱廁，不安全！這是為你考慮！”

　　“可我……”方萍張了張嘴，默默歎了口氣，還是下了床，寬衣解帶去解手。

　　吱呀！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輕微的響動出現在很遠的地方。

　　秦若白豎了豎耳朵，跟徐七洛對視了一眼。

　　那是院子的開門聲。

　　有人來了！

　　踏踏，踏踏！

　　果然，很快一道輕微到細不可聞的腳步聲響在院子裡。

　　這座四合院隻有兩進。

　　大門口進了前院，繞過隻有東西廂房的抄手遊廊，就會抵達到後院的垂花門，進入後院！

　　秦若白一把抓住了正在系褲帶的方萍，提醒她道：“他幾點會來，你沒跟咱們說實話啊！你到底在想什麼？！”

　　“……”方萍身子一抖，默默的低下了頭。

　　“哼，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對方幾點來！剛才想去外面上廁所就是想逃跑通風報信的！”徐七洛冷冷的說，“你說他十二點會來！現在都四點半了！你沒料到吧，我們這些同志比你還有耐心！”

　　“記住我跟你交代的話！”秦若白将那張清冷的臉湊近方萍，“這院子裡的公安可不少！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上床去！”

　　方萍身子顫了顫，乖乖爬上床。

　　秦若白說完話揮了揮手，跟徐七洛一人一邊，默默從腰後拔出了槍。

　　踏踏，踏踏！

　　腳步聲逐漸靠近正堂，兩人的喉嚨不自覺的開始吞咽口水。

　　很快，腳步停在了門外。

　　幾乎是同時，就聽得吱呀一聲，大門被人推開了。

　　一個人影走了進來，攜帶着門外的月華傾瀉在屋内。

　　他扭頭望向炕上，正要關門，忽然瞥見方萍一下子坐了起來。

　　嘩啦！

　　男人豁然轉身，拉開門，提起全身的力量灌注到腳底，積蓄着全身的力量正要逃跑。

　　哒！

　　卻沒想到密密麻麻的人影已經将他的退路全數堵死。

　　一束束手電光亮了起來。

　　一個黑黢黢的槍口正頂着他的腦門。

　　男人冷汗直下，不自覺的退到了門内，剛要張口詢問，眸光卻是一顫。

　　“慕連翹！你插翅難飛了！”

　　李向南冷冷的走出人群，晃了晃手裡的銀色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