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無洛的身子僵了下。

　　穆昭擡臉問他，“怎麼了？”

　　雲無洛看着她清澈的眼神說：“說起這個，就要說起我肮髒不堪的稚童時期。”

　　稚童時期？

　　穆昭想到雲無洛是江浙去往京城的人。

　　她僅有的一次離京，也是去江浙。

　　難不成......他們兩人是在那時候見面的嗎？

　　穆昭腦袋裡想着天馬行空的浪漫故事。

　　她問，“是不是我在江浙之行中救了險些喪命的你，所以你對我一見鐘情，還将我捧得那麼高？”

　　雲無洛覺得他和昭昭已經親密無間，再隐瞞下去，就太不好了。

　　有些醜陋的傷疤，是要揭開來，晾一晾，才能徹底的好。

　　他如實說：“不是救我，是救别人。”

　　他将他小時候的事迹，以及對昭昭的喜歡和追逐都娓娓道來。

　　他打記事起，就跟着一個老仆。

　　老仆滿臉的傷痕，眼中常常布滿仇恨。

　　老仆一直在他耳邊說，現在的皇帝是壞人，觊觎小姐不成，糟蹋表小姐，還将他們一家全殺了。

　　他還恨穆王爺，說是穆王爺攻了城，城淪陷，他們整個家族也全部覆滅。

　　雲無洛不理解他的仇恨。

　　他父母死時，他還不記事，對父母也沒有什麼感情。

　　但是他願意聽老仆的話，畢竟老仆對他很好，将好吃的都給他。

　　他想，若是他有能力的話，長大以後就殺了老仆憎惡的皇帝。

　　老仆教他識字念書，教他一些拳腳功夫。

　　他以為他就會就這樣慢慢長大，可是一場洪水将老仆帶走了。

　　他連老仆的屍體都沒找到。

　　他抱着老仆親手為他做的木簪，呆坐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将木簪埋下，并許諾，若是他不死，就完成他的遺願，去殺皇帝。

　　當時洪水過，又起了瘟疫。

　　雲無洛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他隻能讓自己盡量少出門，才能避免感染瘟疫。

　　可是沒有了飯菜，他強撐了兩日挨不住餓，就出去了一趟。

　　外面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到處都是發臭的死屍，有些活人的臉上也滿是肮髒的瘡。

　　有幾人為了一塊肮髒的饅頭大打出手。

　　也有人抱着自己剛斷氣的孩子哭泣。

　　這樣一片宛如地獄的土地上，突然闖入一群錦衣華服的人。

　　他們鼓動這些人，說此時的皇帝這皇位來路不正，他們是前朝皇族，他們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來路不正的皇帝搶了他們的皇位，惹怒上蒼，才導緻他們有了這場災難。

　　隻有推翻了此時的朝政，才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

　　雲無洛覺得可笑，他們連活着都困難，哪裡還管皇帝是誰？

　　哪裡還能為你們的新政效力？

　　許是他的譏笑太明顯，被錦衣華服的人群中那個小公子看到了。

　　那小公子頤指氣使道，“你，過來！”

　　雲無洛隻翻了個白眼，轉身離開。

　　“竟敢無視我的命令？”

　　“殿下，我們這就将他抓過來。”

　　“這樣的人，抓過來也是髒了本皇子的眼，不如直接打死了幹淨。”

　　“是！”

　　于是雲無洛走着走着，後心就挨了一腳，将他踹翻在地。

　　接着一陣拳打腳踢密密麻麻的朝他打來。

　　這樣的打架場景，在這裡頻繁到引不起人上前觀看的欲望。

　　更沒有人會救他。

　　雲無洛隻能拼命的抵抗。

　　可是他已經兩天沒吃飯了，他的抵抗，對于這群五大三粗的人來說，起不到丁點的作用。

　　他很快被打的出的氣兒多，進的氣兒少。

　　正在他以為自己也要随老仆去了的時候，聽到有人喊。

　　“回來！我說過要愛民如子，你們這樣，跟那個不管民生的皇帝有什麼區别？！”

　　打雲無洛的人離開，雲無洛扭頭看，看到一個穿着盔甲的男人。

　　後來他知道，這個男人，是這個新政權的将軍。

　　當時，雲無洛隻看了眼那個救了他命的将軍，就又趴在地上休整。

　　他當日一直到很晚才回家，不出所料的一點吃食的都沒撈着。

　　雲無洛打了桶水，将肚子灌滿後，迷迷糊糊的倒在了床上。

　　昏暗中，他覺得自己的腦子越來越熱，身體卻越來越涼。

　　雲無洛知道，他應當是發熱了。

　　他覺得，他快死了，可惜還沒能報仇。

　　好在，上蒼也似乎不準備就這麼放過他。

　　他又再次醒了過來。

　　這次醒來，他發現自己身上奇癢無比。

　　他擡起胳膊，看到了自己胳膊上的潰爛。

　　雲無洛知道自己染上了瘟疫。

　　他那時還小，覺得得了瘟疫必死無疑。

　　他不怕，隻是想，“早知道不如就待在這餓死了，還能死的幹淨些。”

　　他腦子又昏昏沉沉起來。

　　再次醒來時，他眼前已經模糊，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他隻覺得自己或許真的快死了。

　　他腦海中閃過街上的那一俱俱發臭的屍體。

　　他不想自己死後也變成那樣。

　　他記得他們屋子的後面是山，山後一條小溪流。

　　雲無洛就掙紮着起身，死到小溪裡，似乎能幹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