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妖窟深處。
這裡并非天然洞穴,而是由無數巨大、扭曲、散發着邪惡光澤的慘白獸骨與蠕動的暗紅肉膜堆積、粘合而成的龐大地下巢穴。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充斥着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硫磺、血腥以及屍體深度腐爛的甜膩惡臭。岩漿河在深不見底的溝壑中緩緩流淌,發出沉悶的咕嘟聲,暗紅色的光芒将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地獄血池。
最核心處,是一個直徑超過千丈的恐怖血池。
池中并非液體,而是粘稠如膠質、不斷翻滾冒泡的暗紅色“血漿”,其中沉浮着無數扭曲掙紮的妖魂、破碎的骨骼、乃至尚未消化完的巨大髒器。污穢的力量波動讓空間都為之扭曲。
此刻,妖皇蒼冥龐大的真身,就浸泡在這血池的最深處。
它那覆蓋着暗紫色骨刺的輪廓在粘稠的血漿下若隐若現,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引得整個血池劇烈翻騰,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威壓。
血池邊緣,剝落的巨大骨鱗散落一地,露出其下不斷搏動、生長、又潰爛的紫黑色肉芽,散發出更濃郁的腐敗氣息。顯然,九曜鎖龍柱的反噬與凰劫劍的冰焰,給它帶來了遠超預估的創傷。
十六位形态各異、氣息兇戾滔天的妖族大聖,如同最卑微的蟲豸,跪伏在距離血池邊緣十丈開外的腥臭骨台上。
血瞳大聖那顆被劍氣絞碎的蜥蜴頭顱,已被一個更加猙獰、完全由青銅齒輪、鉸鍊和閃爍着綠芒的詭異晶石拼湊而成的機械造物取代。齒輪咬合發出“咔哒咔哒”的聲響,晶石中流淌着粘稠的綠色液體,順着縫隙滴落,在骨台上腐蝕出縷縷青煙。
死寂中,隻有血池翻騰的咕嘟聲和血瞳大聖頭顱齒輪的轉動聲。
“蕭雪衣……以民心為盾,以帝血為引……”一
“你們可有方法對付她?”妖皇蒼冥看向衆人開口說道。
跪在最前列、形如一具巨大佝偻骷髅的枯骨大聖,眼眶中蒼白的魂火猛地一跳。
“我有一法。”
“說!”妖皇蒼冥冷冷道。
“妖皇大人,你且看。”
枯骨大聖伸出僅剩幾根慘白指骨的爪子,朝着血池旁一片凹陷的腐毒池一指。
池中,三千具身披破爛東凰軍服、表情凝固在極度痛苦與恐懼中的人族戰俘屍體,如同提線木偶般懸浮起來。
枯骨大聖發出刺耳的骨節摩擦聲,尖銳的骨爪猛地刺入自己空蕩蕩的胸腔!沒有血液,隻有一股濃稠的灰黑色煙霧噴出。它在胸腔内摸索着,竟生生摳出了半顆還在微弱跳動、布滿血管狀黑色紋路的灰白色“妖心”!它毫不猶豫地将這半顆妖心在爪中狠狠一攥!
噗嗤!
妖心爆裂,化為粘稠的、散發着刺鼻惡臭的灰黑膿漿,如同暴雨般灑落在下方懸浮的三千戰俘屍體上。
嗤啦——!
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聲響起。
屍體接觸到膿漿的瞬間,皮膚血肉如同蠟油般急速融化、混合,連同裡面的骨骼内髒,都化成了粘稠、蠕動、不斷冒着氣泡的膠狀黑漿!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了死亡、怨毒、疫病與妖化異變的氣息彌漫開來,讓其他大聖都下意識地微微後仰。
枯骨大聖幹癟的颌骨開合,念誦着古老惡毒的玄紋。
翻滾的黑漿如同有生命般彙聚、壓縮,最終被無形的力量強行灌注入旁邊早已準備好的三千枚拳頭大小、外殼布滿螺旋紋路的慘白色“蝕髓妖貝”中。妖貝合攏,表面玄紋一閃而逝。
“此貝混入‘玄水暗渠’,”枯骨大聖眼眶中的魂火幽幽鎖定血池上空浮現的一幅妖力投影——正是鎮妖關地下錯綜複雜、四通八達的古老供水系統,“三日,隻需三日!毒質溶于水中,無色無味,随水脈遍流全關。待發作之時……”
它骨爪一劃,投影中浮現出人族士兵痛苦翻滾、渾身皮膚潰爛流膿、肌肉扭曲、甚至長出醜陋肉瘤和骨刺的可怖景象,“傷者皆如妖化!未傷者亦難逃癫狂!屆時,恐慌如瘟疫,流言似毒箭——‘帝君無能,引妖毒入關’、‘女帝欲棄傷殘士卒,以毒滅口’……蕭雪衣今日以血聚攏的人心,便是明日撕裂她帝座根基的利刃!”齒輪轉動的咔哒聲從血瞳大聖的方向傳來,帶着一種冰冷的贊許。
“好!”妖皇蒼冥點頭。
“還有誰,有其他方法。”他目光一掃。
“妖皇大人,我也有一計!”
血瞳大聖那由青銅與晶石構成的機械頭顱,中央最大的那顆慘綠色晶石驟然亮起,射出一道凝練的光束,打在血池旁另一片區域。
那裡禁锢着一個披頭散發、身着東凰低級文官服飾、瑟瑟發抖的人族男子。
他眼神渙散,口角流涎,正是鎮妖關負責糧草調度的主簿——王德祿!三日前于押運途中“失蹤”。
“此乃……百年前便種下的‘千面妖種’……”血瞳大聖的聲音帶着金屬摩擦的嘶啞,他僅存的右爪(同樣覆蓋着青銅甲片)擡起,爪心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枚鴿卵大小、不斷搏動、表面布滿神經狀血管的暗紫色肉瘤。“去吧,寄生之種!”
噗!!!
肉瘤化作一道紫影,瞬間射入王德祿的眉心!
王德祿身體猛地一僵,雙眼翻白,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
他的皮膚下,開始有無數蚯蚓般的凸起瘋狂蠕動!僅僅幾個呼吸,蠕動停止。王德祿(或者說占據了他軀殼的“千面妖”)擡起頭,臉上驚恐的表情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的、近乎完美的、屬于“王主簿”的謙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麻木。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動作自然流暢。
“千面妖”最可怕之處,在于其皮下并非血肉,而是由無數細小的、可以自由組合的“妖胎卵”構成。
這具“王德祿”的軀殼下,潛藏着八百枚妖胎卵。
“回歸你的位置。”血瞳大聖命令道,“三日後,當腐心毒發,關内大亂,妖軍攻城之時……便是你‘開花’之時。讓這鎮妖關内,‘綻放’出八百朵妖豔的‘血肉之花’吧!讓那些信賴你的同袍,在驚愕與背叛中,被他們‘自己人’體内長出的利爪撕碎!”
投影中,浮現出士兵們體内突然爆開,鑽出猙獰妖物的血腥畫面。
計劃的核心,在于利用人族對内部“自己人”的信任,在最關鍵的時刻,從最意想不到的腹心之地,給予緻命一擊。
“好,很好。”妖皇蒼冥滿意點頭。
“本皇,也有一法!”
血池中心猛地劇烈翻騰!妖皇蒼冥那龐大可怖的輪廓在血漿中上浮了一截。
它覆蓋着暗紫骨刺的胸膛位置,猛地撕裂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沒有血液流出,隻有濃郁如實質的漆黑魔氣翻滾。
一隻覆蓋着粘稠黑鱗的巨爪,緩緩探入那傷口之中,似乎在摸索着什麼。
吼——!
一聲痛苦與暴虐交織的低沉咆哮,震蕩得整個萬妖窟都在顫抖。
巨爪猛地抽出!爪心之中,赫然緊握着半顆仍在緩慢而沉重跳動的、通體漆黑如墨、表面纏繞着無數痛苦哀嚎靈魂虛影的——心髒!妖皇之心!
蒼冥的氣息瞬間萎靡下去,血池的翻騰都減弱了幾分。它毫不猶豫地将這半顆漆黑心髒,狠狠投入血池!
轟隆!!!
血池如同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劇烈沸騰、咆哮!無數妖魂在池中尖嘯着化為飛灰。血池中心,九股粘稠如瀝青的血流逆卷而起,在空中扭曲、凝結!
铿!铿!铿!……
九聲沉重得仿佛來自地獄的金屬撞擊聲響起。九具巨大、古老、覆蓋着厚厚銅綠與暗紅血垢的青銅棺椁,緩緩從血池深處升騰而起,懸浮在半空中!
棺椁樣式古老,表面雕刻着早已失傳的東凰開國時期的戰紋,但那些象征勇武與榮耀的圖案,此刻在污血與魔氣的浸染下,顯得無比猙獰邪異。
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具棺椁的表面,都清晰地浮現出獨特的、屬于蕭氏皇族直系血脈才可能擁有的印記!雖然暗淡扭曲,但那血脈的源頭不容錯辨!
“以朕心血為引……以人族帝王血脈為祭……”妖皇蒼冥的聲音帶着一種透支般的虛弱,卻又充滿了毀滅的狂熱,“醒來吧……東凰的‘開國柱石’們!昔日被爾等效忠的皇朝背叛、坑殺于葬骨荒原的‘英靈’!”
它巨大的利爪隔空指向棺椁上的蕭氏龍紋印記,“感受這同源血脈的召喚!用你們積攢了三百年的滔天怨毒與不甘……去撕裂那些背叛者後裔的陣線!去腐蝕他們的戰意!讓他們的祖先之魂,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嗡——!
九具青銅棺椁同時劇烈震動起來!棺蓋與棺體之間,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一絲絲濃郁得化不開、充滿了怨恨、瘋狂與詛咒的暗紅色氣息,如同毒蛇般從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溢出!棺椁表面,那些屬于棺中亡者的、早已幹枯的手指,似乎……微微抽動了一下!
“去吧……”妖皇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吹過,“讓鎮妖關,化作埋葬東凰最後氣運的……葬帝之關!”
……
鎮妖關,夜已深沉。
幽藍冰晶覆蓋的甕城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澤,暫時隔絕了外界的血腥與大部分傷痛呻吟。
蕭雪衣拒絕了親衛的跟随,獨自一人,踏着冰面,走向傷兵營。
玄墨軟甲在月光下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線,讓她如同行走在夜色中的一道靜谧剪影。
營帳連綿,濃烈的藥味混合着血腥氣撲面而來。壓抑的痛哼、昏迷中的呓語、醫官低沉的安撫聲交織在一起。
她放輕腳步,掀開一處重傷營的帳簾。裡面躺滿了被繃帶包裹得如同木乃伊的士兵,空氣渾濁。
她走到一個昏迷的年輕士兵榻前。那士兵在無意識的痛苦中抽搐,手臂上包紮的布條被滲出的黑血浸透。
蕭雪衣伸出手,想替他掖一下被角。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觸碰到那濕冷布條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浸透布條、散發着妖氣侵蝕特有腥臭的黑紅色血液,如同活物般猛地一顫!緊接着,一滴粘稠的血珠違背重力地向上彈起,精準地、冰冷地,落在了蕭雪衣伸出的食指指尖!
嗤!
一股微弱卻極其陰寒、帶着強烈侵蝕意志的異力,如同毒針般試圖刺入她的皮膚!蕭雪衣眼神驟然一凝!指尖帝王紫氣本能地一閃而逝,瞬間将那滴污血蒸發成虛無。
但就在污血消失的刹那,在她白皙的指尖皮膚上,竟留下了一個由極細微的黑色血絲構成的、扭曲的妖文烙印:
【陛下欲棄傷殘士卒否?】
字迹猙獰,滿是惡毒的暗示與挑釁!仿佛黑暗中無聲的獰笑。
一股寒意,比九幽凰劫劍的寒氣更甚,瞬間從蕭雪衣的指尖蔓延至全身!她猛地擡頭,鳳眸之中冰霜風暴驟起,銳利如電的目光穿透營帳,像是要刺破這濃重的夜色,直抵關内那縱橫交錯的命脈深處!
幾乎在同一時刻。
鎮妖關地下,深達數十丈的古老“玄水暗渠”主脈樞紐。
水流在巨大的石砌涵洞中嘩嘩流淌,帶着地底特有的陰冷氣息。
這裡是全關數十萬軍民飲水、以及部分防禦法陣冷卻水的源頭。
三隻體型僅如老鼠般大小、通體覆蓋着滑膩黑鱗、長着鋒利口器和細長尾巴的“噬心妖”,正如同最靈巧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沿着濕滑的渠壁爬行。它們口中叼着慘白色的“蝕髓妖貝”,綠豆大小的猩紅眼珠閃爍着殘忍的靈光,正接近一處水流湍急的彙流口。
隻要将妖貝投入其中,毒質便将随波逐流,散播至全關每一個角落。
它們沒有發現,在湍急的水流中,漂浮着一些極其細微、幾乎與水流融為一體的……幽藍色冰晶碎屑。
那是白日裡蕭雪衣擲劍鎮關時,凰劫劍散溢的極寒劍氣,在接觸水流後自然凝結的産物。
此刻,其中幾粒冰晶,正随着水流,緩緩流向那三隻“噬心妖”所在的位置。
而在萬裡之外,葬妖谷深處。
慘白的月光透過終年不散的薄霧,冷冷地灑在那九具懸浮于荒蕪祭壇之上、不斷滲出暗紅氣息的古老青銅棺椁上。棺蓋與棺體之間的縫隙,似乎比之前……又擴大了一線。
棺内,那幹枯手指的抽動幅度,也變得清晰可辨。
一聲聲低沉、模糊、滿是無盡怨毒與渴望的呓語,開始隐隐約約地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蕩,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索魂之音:
“……蕭……氏……”
“……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