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叟枯枝般的手指撚着那幾塊不起眼的石頭,灰白碎石在他掌心碰撞出幹澀的輕響。
“拍賣會,就在下面。”
他渾濁的眼珠朝廣場更深處、那片被巨大蹄類獸骨拱衛着的幽深洞口努了努嘴,“‘黑淵之門’,骨丘城真正見不得光的好東西,都得從那道門裡過。”
他聲音壓得更低,嘶啞含混,“城主府把持着入口,想進去?要麼是收到‘黑帖’的貴賓,要麼……得顯出足夠的‘分量’,讓看門狗覺得你夠資格進去叼骨頭。”
李辰安的星眸投向那獸骨拱衛的入口。
兩根彎曲如巨鐮、散發着慘白光澤的不知名獸類長牙,交叉着構成門楣,尖端深深刺入黑石地面。
門洞内是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階,深邃得如同巨獸食道。洞口兩側,肅立着四名守衛。
那不是活物。四具覆蓋着厚重黑鐵甲胄的高大骸骨,空洞的眼窩裡跳躍着冰冷的幽藍色魂火,手中丈長的骨矛矛尖,纏繞着絲絲縷縷凝而不散的黑氣,散發出陰冷死寂的威壓。
強大的威壓!它們如同四尊從地獄縫隙裡爬出的門神,沉默地扼守着通往深淵的咽喉。
偶爾有身影走向洞口,無一例外都遞出一枚巴掌大小、邊緣鋒銳如刀的漆黑骨牌。
守衛的魂火掃過骨牌,确認無誤,才如同生鏽的門軸般,僵硬地側身讓開一條縫隙。
沒有骨牌的人,哪怕氣息彪悍,也在那四道魂火的凝視下,明智地選擇了退卻或等待。
李辰安收回目光,未發一言,幾塊品質低劣的下品靈石已無聲落在藥叟攤位上。
……
第二日晚上。
李辰安轉身牽着銀月,徑直朝着那“黑淵之門”走去。
李辰安花了一天時間,打聽了一些關于拍賣會的信息。
多少有了些了解。
仍舊是昨天那個位置。
藥叟老頭還在那裡擺攤,他渾濁的老眼盯着他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攤位角落裡那幾塊沾着泥土的星骸石,稀疏的黃牙在幹癟的嘴唇間磨了磨,最終化作一聲意味不明的低啞幹笑。
……
通向黑淵之門的石階,寬僅容三人并肩,兩側粗糙的石壁上,每隔數丈便懸挂着一盞用人顱骨制作的壁燈,顱腔内燃燒着慘綠色的磷火。
跳躍的綠光将石壁上那些原始粗犷的殺戮、祭祀圖騰映照得忽明忽暗,扭曲晃動的光影投射在石階上行走的身影上,如同無數擇人而噬的鬼魅在舞蹈。
空氣沉悶,彌漫着塵土、磷火燃燒的刺鼻氣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鏽蝕味。越向下走,上方廣場的喧嚣被厚重的岩石隔絕,隻剩下空洞的回音和前方未知的死寂。
銀月緊緊跟在李辰安身側,兜帽下的視線掃過石壁上那些猙獰的圖騰,描繪着尖牙刺入脖頸、利爪撕裂胸膛的場景。磷火的光在她銀灰色的瞳孔裡跳動,帶來陣陣冰冷的刺痛感。
她下意識地靠近些,指尖隔着粗糙的鬥篷布料,輕輕抓住了李辰安衣袖的一角。
一股微不可查卻異常精純的暖意,透過布料傳遞過來,悄然驅散了磷火帶來的寒意和石壁圖騰的精神侵擾。
石階盡頭,豁然開闊。
一個巨大的、仿佛将整座山腹掏空而成的橢圓形地下空間赫然呈現!穹頂高懸,垂下無數尖銳的黑色石筍,宛如巨獸口中倒懸的獠牙。
空間中央,是一座凸起的黑色石台,石台表面蝕刻着深深淺淺的溝槽,在昏暗光線下閃爍着油膩般的幽光,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正是從石台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滲出來。
圍繞着石台,是呈放射狀階梯分布的粗糙石凳。大部分石凳已經被占據,形貌各異的身影隐藏在兜帽、骨飾或自身扭曲的陰影裡,隻有偶爾轉動的眼珠和粗重的呼吸暴露着他們的存在。
空氣裡混雜着汗臭、血腥、腐爛油脂以及各種妖異體味,形成一股沉重粘稠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進入者的胸口。
二樓,則是七個被厚重獸皮簾子嚴密遮擋的獨立雅間,簾子上烙印着不同的徽記:猙獰的白骨獠牙、糾纏的荊棘藤蔓、滴血的彎刃、漆黑的三隻眼瞳……這些簾子隔絕了大部分窺探的目光,也隔絕了下方渾濁的空氣,代表着此地真正的權力與财富節點。
李辰安和銀月的出現,如同平靜污潭裡投入兩顆石子。
下方石凳區,無數道目光投射過來,貪婪、審視、警惕、漠然,如同一根根無形的針,刺向這新來的闖入者。
當他們看清來人既未佩戴任何勢力的徽記,周身也無強大的能量波動,更無引路的侍從和象征身份的骨牌時,那些目光中的貪婪和惡意便開始不加掩飾地滋生、蔓延。
幾個靠得近的、體型魁梧、披着粗糙鱗甲的妖修,喉嚨裡發出渾濁的低吼,蠢蠢欲動。
“站住!”
一聲尖銳的厲喝驟然響起,帶着金屬摩擦般的刺耳感。一個罩着暗紫色鬥篷、身形幹瘦如同剝皮秃鹫的老者,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通往下方石凳區的台階前,恰好擋住李辰安二人的去路。
他露在外面的下巴尖削,皮膚幹癟枯槁,鷹鈎鼻下嘴唇薄得像兩片刀鋒。
一雙三角眼如同淬毒的冰錐,透着毫不掩飾的貪婪和不耐煩,死死盯着李辰安腰側那柄看似普通的古樸長劍。
“哪裡來的不開眼的東西?這地方也是你們能随便闖的?”秃鹫老者聲音尖利,帶着居高臨下的鄙夷,“滾石肉鋪的雜碎肉吃多了堵住腦子了?沒有‘黑帖’,沒有‘分量證明’,就敢往‘黑淵’裡鑽?不知死活!”
他幹枯的手爪擡起,掌心向上,做出一個索要的手勢,嘴角咧開殘酷的弧度。“不過嘛……大爺我心善,看你旁邊那妞兒鬥篷下的小身子骨還算細嫩,留下來給大爺我暖三天腳爐,再把你腰上那把破鐵片子留下當個添頭,大爺我就開恩,替你向霸骨老大求個情,賞你個末位的石凳子蹲着,如何?”
污言穢語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銀月的耳朵。
她身體猛地一僵,兜帽下的銀眸瞬間冰冷,體内蟄伏的月華之力受到這赤裸惡意和屈辱的刺激,驟然翻騰!一絲冰寒徹骨的氣息不受控制地從她鬥篷縫隙中溢出,空氣裡立刻凝結出細小的冰晶!
“嗯?”秃鹫老者三角眼中毒光一閃,那縷洩露的冰寒氣息讓他枯爪般的手指都感到刺痛,“還是個帶刺的小玩意兒?有點意思!大爺我更……”他的污言穢語戛然而止!
噗!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熟透果實爆裂的悶響。
秃鹫老者臉上那殘忍貪婪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驚愕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胸腔——那裡,心髒的位置,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碗口大的、貫穿前後的空洞!邊緣光滑如鏡,呈現出一種絕對的虛無。沒有鮮血噴濺,沒有碎骨飛散,似乎他身體的那一部分,連同那跳動的心髒,從未存在于這個世界!
他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隻有一種生命被憑空抹除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死寂!
老者幹癟的身軀晃了晃,鬥篷下的眼睛瞪大到極緻,滿是無法理解的茫然和最終的、凝固的恐懼。
然後,他如同被抽掉所有骨頭的皮囊,軟軟地向後癱倒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
空洞的胸腔暴露在慘綠磷火下,裡面空空蕩蕩,隻有冰冷的空氣穿流而過。
死寂!!!
絕對的死寂瞬間籠罩了這片地下空間!
下方石凳區所有貪婪窺探的目光瞬間凍結,那些蠢蠢欲動的低吼被死死掐滅在喉嚨裡。無數道視線驚恐至極地聚焦在李辰安身上,聚焦在他那隻剛剛從虛握狀态緩緩放下的右手上。
沒有光芒閃耀,沒有能量爆發,沒有空間扭曲的波動!他僅僅是做了一個虛握放下的動作!一個強大的守衛頭目,一個以狠辣貪婪著稱的“剝皮鹫”塗骨老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被抹去了心髒,連一絲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什麼手段?規則層面的抹殺?!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旁觀者的心髒。
他們看向李辰安的目光,再無半點貪婪和審視,隻剩下深入骨髓的震駭和本能的後縮。
李辰安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似乎剛才隻是拂去了一隻聒噪的蒼蠅。
他腳步未停,牽着銀月,徑直從那具迅速失去溫度、胸腔空洞的屍身旁走過,踏下台階。
他所過之處,前方石凳上擁擠的身影如同被無形的烙鐵燙到,拼命地、慌亂地向兩側擁擠退縮,硬生生在密集的人群中擠出一條寬闊的通道。
兩人走到靠近石台邊緣的一片區域,這裡有幾個空置的石凳。
原本坐在旁邊的幾個氣息陰冷的妖修,在李辰安目光掃過的瞬間,如同受了驚的兔子,猛地蹦起來,連滾爬帶踉跄地逃向更遠處,将這片區域徹底清空。
李辰安随意地在一張冰涼的石凳上坐下。銀月安靜地坐在他身側。她體内因憤怒而翻騰的月華之力,在李辰安那平靜得如同萬古深淵的氣場影響下,重新緩緩蟄伏下去。
整個拍賣場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之前的喧嚣、低語、粗重呼吸聲全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片壓抑到令人窒息的心跳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避開那個角落,如同躲避着擇人而噬的深淵。
“我還需要黑貼嗎?”李辰安清聲開口。
“不用,不用,大人已經證明了自己。”
石台旁,一個穿着相對體面、臉上原本帶着市儈精明笑容的瘦高管事,此刻臉色煞白,額頭布滿冷汗。
在這種世界,實力決定一切。
擁有足夠的實力,足矣打破一切規則。
他驚恐地瞥了一眼那空洞的屍體,又飛快地掃過李辰安所在的角落,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
他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強行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清了清嗓子,用灌注了修為卻依舊帶着一絲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咳……諸位……諸位尊貴的客人!讓大家久等了!”
“拍賣會正式開始!”
接下來,一件件拍品送了上來。
不斷有人競價。
可這些東西,都無法入李辰安的眼。
他看都懶得看,更别說競價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接下來這件拍品,絕對不負黑淵之名!乃是本次拍賣的壓軸重寶之一!”
瘦高管事猛地一揮手,指向石台中央。
今晚的“主角”終于要登場了?
嗡!!!
石台上蝕刻的那些溝槽驟然亮起暗紅色的光芒,如同無數道血液在流淌!一股更加濃郁、帶着玄異鐵鏽氣息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光芒彙聚的中心,一個由某種慘白獸骨雕琢而成的托架緩緩升起。托架上,并非尋常寶物,而是一塊約莫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的骨牌!
骨牌顔色漆黑,如同最深的夜色凝聚而成,表面沒有任何雕飾,卻隐約可見内部有無數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糾纏的細密暗紅血絲!
一股兇戾、混亂、充滿了毀滅欲望的狂暴氣息,毫無遮掩地從骨牌上散發出來!這股氣息之強,遠超之前任何一件拍賣品,甚至連石台周圍的空間都開始微微扭曲,光線在骨牌邊緣發生了怪異的偏折!
“碎魂骨牌!”
瘦高管事的聲音拔高,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狂熱,“此物來曆已不可考!據推測,乃上古某位以殺證道的絕世兇魔隕落後,其破碎的本源魔性、滔天怨念與殺戮意志,機緣巧合融入其一塊顱骨碎片所化!雖非完整魔兵,卻蘊含了一絲最純粹的‘碎魂’真意!”
他猛地吸一口氣,嘶聲喊道:“持此牌者,若能承受其兇戾反噬,便可引動碎魂之力!無視肉身防禦,無視絕大多數元神守護秘寶,直接撕裂、粉碎對手魂魄!化神之下,觸之即死!妖王境,若無特殊守護秘法或重寶,亦難逃魂飛魄散之厄!”
嘶——!
下方石凳區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無數道目光瞬間變得無比熾熱,死死粘在那塊漆黑的骨牌上,滿是貪婪和忌憚!無視防禦,直接碎魂!這是何等霸道兇殘的魔器?!
“起拍價——”瘦高管事拖長了音調,猛地吐出,“三千上品靈石!每次加價,不得少于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