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你這想法是好的，我感覺不可能。」

　　魏寶娟第一個說道：「人家幹嘛不回省城，熬幾年資歷當個市長、廳長多好。」

　　「是啊。」

　　胡軍也搖頭道：「太扯了。」

　　很顯然。

　　他們不是懷疑鄭青雲，而是覺得這件事太荒謬了。

　　「青雲，說說你的想法。」

　　出人意料，馬援朝和陳永傑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隨即馬援朝便對鄭青雲問道：「你為什麼覺得林振東同志可能留下？」

　　「很簡單，因為他太年輕了。」

　　鄭青雲平靜的說道：「三十四歲就當上了縣委書記，三十六七歲就能當上副廳級幹部，不出意外的話，四十歲的時候他有希望成為正廳級的領導。」

　　說到這裡。

　　鄭青雲意味深長的說道：「那麼下一步他要怎麼辦？」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是老江湖，在官場上打滾這麼多年，當然明白鄭青雲這句話的意思。

　　四十歲的正廳級，下一步那可就是副部級了。

　　說的更加直白一點，林振東有背景不加，有個曾經當過江北省委書記的親爺爺，有個如今江北省紀委書記的姑父，這都沒什麼問題。

　　但是。

　　從正廳級到副部級，可不是有背景就能夠解決的問題了。

　　那需要實打實的政績，甚至還得打通上面的關係。

　　一個四十多歲的副部級，很顯然有點離譜，到時候林振東頂著正廳級的頭銜，在省裡反倒是不好安置，倒不如在基層多打磨幾年，反倒是更有機會一些。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

　　鄭青雲看到眾人紛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笑著說道：「你們都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麼，如果林書記回到省裡，那省紀委周書記怎麼辦？」

　　嘶！

　　聽到這個問題，眾人頓時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了。

　　鄭青雲說的沒錯，林振東一旦成了副廳級，他回到省裡工作的時候，作為省紀委書記的周浩要如何自處？

　　畢竟他們兩個人可是實打實的親戚關係。

　　林振東在基層還好，都已經到了副廳級的地步，跟周浩這個副部級在同一個省份工作，上面肯定是要考慮影響的。

　　「如果按照你的分析，好像還真有這個可能性。」

　　陳永傑深吸了一口氣，對於鄭青雲的判斷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啊。」

　　魏寶娟也頗為意動，她明白鄭青雲的意思，如果林振東能夠在這邊多留幾年，那整個局面就不一樣了。

　　畢竟一個鍍金的縣委書記和一個可能成為市委常委的縣委書記，含金量自然不同。

　　「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個時候，馬援朝笑著開口道：「你們也不用考慮太多，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但有一點，千萬不能跟那個楊紹林扯上關係。」

　　大家都連忙點頭。

　　跟著馬援朝這麼多年，都很清楚他對那位市委楊書記的不滿有多深。

　　而且。

　　大家也很清楚，那位楊書記的兒子屬實有點離譜，手伸得太長了。

　　他們這些人膽子都不是很大，沒有人希望自己像吳文輝那樣，成為替罪羊。

　　………………

　　飯局持續到晚上十點多，眾人便各自離開了。

　　鄭青雲是最後走的，但臨走之前，馬援朝卻突然開口道：「我送送你吧。」

　　「啊？」

　　聽到這句話，鄭青雲先是一愣神，隨即連忙搖頭：「老書記，這可使不得。」

　　在他看來，怎麼著也不能讓老爺子親自送自己啊！

　　「我下樓走走，順便跟你聊幾句。」

　　馬援朝淡淡地說道。

　　待了這麼久，他都已經醒酒了。

　　「那沒問題。」

　　鄭青雲這才放下心來。

　　兩個人一起下了樓，來到小區裡。

　　天氣不錯，雖然不是很熱，但外面車水馬龍的，夜生活剛剛開啟。

　　「怎麼樣，縣裡的經濟發展這幾個月有什麼變化麼？」

　　馬援朝背負著雙手走在小區裡，忽然對鄭青雲開口問道。

　　「您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鄭青雲聞言想了想，對馬援朝說道。

　　「真話怎麼說，假話怎麼講？」

　　馬援朝聞言饒有興趣的看了鄭青雲一眼，隨意的問道。

　　「假話就是，富民縣的經濟發展一片欣欣向榮，全縣經濟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深入貫徹新發展理念，堅持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縣域經濟呈現穩中有進、進中提質的良好態勢。地區生產總值保持穩定增長，三次產業結構持續優化，形成了以特色農業為基礎、新型工業為主導、現代服務業為支撐的協同發展格局。」

　　鄭青雲隨意的說道：「農業領域，大力推進農業現代化，打造特色農產品品牌，建設高標準農田，推動農業產業化經營，有效促進農民增收緻富。工業方面，持續加大招商引資力度，培育壯大優勢產業集群，加快傳統產業轉型升級，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勢頭強勁。現代服務業蓬勃發展，電商、物流、文旅等新業態新模式不斷湧現，消費市場活力充分釋放……」

　　「得得得！」

　　馬援朝忙不疊的打斷了鄭青雲的話，擺擺手道：「你當我老頭子是傻是不是？」

　　「哈哈哈！」

　　鄭青雲笑了起來，兩手一攤道：「是您讓我說假話的。」

　　「說點實話吧。」

　　馬援朝嘆了一口氣，對鄭青雲說道：「情況到底怎麼樣？」

　　很顯然。

　　他知道鄭青雲的意思，既然說假話給自己聽，那意味著真實的情況很可能會讓人非常不舒服。

　　「這麼說吧。」

　　鄭青雲看著馬援朝，嘆了一口氣道：「縣裡已經超過半年沒有拉到投資商了。」

　　「不是說區政府旁邊那塊地，已經談好了賣給興隆集團了麼？」

　　馬援朝眉頭皺了皺，不解的問道：「我記得好像說要蓋一個大型商業中心。」

　　「呵呵。」

　　鄭青雲聞言冷笑不已道：「五年免稅，還給提供貸款，就差跪下求人家來投資了。」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聽說，這個興隆集團玩的套路是先收商戶的租金，然後要求全體商戶的結算都要從他們的賬上走，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意思？」

　　馬援朝有點不解的看著鄭青雲，他不太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簡單來說，就是興隆集團這個購物中心蓋起來之後，五年之內不用向咱們縣裡繳納稅款，他這個樓蓋起來，還得靠咱們縣政府從銀行給他擔保貸款。美其名曰是投資，實際上就是請回來一個祖宗。」

　　鄭青雲沒好氣的說道。

　　「你這個人。」

　　馬援朝擺擺手，對鄭青雲說道：「不要眼睛裡不揉沙子，有時候要學會和光同塵，這種購物中心的投資，政府看重的不是稅收，而是能夠提供多少就業崗位，讓縣裡的老百姓有一個花錢的地方，這才是最重要的。」

　　畢竟是老江湖，馬援朝一眼就看到了關鍵的地方。

　　對於地方政府來說，收稅是次要的，哪怕利稅上千萬，都不夠政府幾天花的。

　　真正讓他們在意的，是通過這個項目產生的就業崗位，那才是真正能夠拉動內需的關鍵。

　　「我不是說了麼，老爺子。」

　　鄭青雲嘆了一口氣道：「人家先收一年租金，然後全體商戶的結算都得從她們的賬上走。」

　　「這個有什麼問題麼？」

　　馬援朝不解的問道。

　　「呵呵，如果有一天興隆集團出現債務危機，您猜這些錢還能回到這些商戶手裡麼？」

　　鄭青雲毫不客氣的說道。

　　嘶！

　　這短短的一句話，讓馬援朝頓時愣住了。

　　他不懂經濟，但不意味著他就不懂人心。

　　鄭青雲這麼一說，馬援朝瞬間就反應過來，如果興隆集團那邊的經營不善，到時候富民縣這邊的商戶們，可就要遭殃了。

　　「不行。」

　　馬援朝果斷說道：「這個投資，咱們必須要阻止。」

　　「我回頭打算跟林書記聊聊。」

　　鄭青雲坦然道：「這還隻是其中一個問題，其他方面的情況也很嚴重。黑化、鋼廠的經營都出現了問題，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要破產重組了。」

　　馬援朝微微點頭，對於這些情況他是知道的。

　　畢竟之前擔任富民縣委書記的時候，其實他就已經意識到了縣裡存在的問題，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富民縣乃至整個雙齊的經濟就在走下坡路。

　　時至今日，看樣子這種頹勢已經愈發明顯了。

　　「這種情況，就沒辦法逆轉麼？」

　　馬援朝看向鄭青雲，猶豫了一下問道。

　　畢竟在他的認識當中，這個年輕人是最有見識的。

　　「很難。」

　　鄭青雲聞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搖頭道：「一個工業城市，想要轉型是非常困難的，都說船大難掉頭，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整個富民縣乃至於江北省來講，真正困住地方經濟發展的，並不是政策或者資源，又或者是經濟環境。

　　那些都是外在因素。

　　說句直白一點的話，那都是可以改變的東西。

　　真正讓富民縣乃至江北省的發展日益落後的根本原因，在於人們的思想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