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這樣的情況，以及她嘴裡說出的還賬，有無數種可能。
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真的欠了誰的錢。
阿婆聽到江凡的話，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顫抖著的右手。
她沒有喜出望外，隻是慈祥的看著江凡問道：「你咋個想要曉得這些嘛？」
江凡沉默片刻，「我最近發現路有點難走了，屋頭又沒得大人了，想看看你們老輩子都是怎麼走的。」
江凡的長相和那股氣質雖然和來往的這些人差別很大，按理來說，在這些村子裡，他應該不會有什麼迷茫。
但是他眼睛裡面的透露出的情緒被阿婆精準的捕捉到了。
她能看出身前的小夥子說的是真的
阿婆眼中露出回憶神色，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就是年輕那哈兒，我跟我男人還有娃兒走坡上犁地，牛踩滑了，從坡邊邊上滾下去了，我男人和娃兒就去拉，我也在後頭拉。」
「結果我這個手沒拉住，鬆了，他們兩個跟到牛一起落下去了。」
「沒起來到了。」
說到這裡，阿婆就停止了這段往事的敘述。
簡短的幾句話，讓江凡徹底清楚了阿婆口中的還債是什麼意思。
人世間的悲慘，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任何時空，都在不斷的發生著。
江凡忽然很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一個家，就這麼垮了。
但是那地能不去犁嗎？
不能的，得吃飯啊。
阿婆家二十多年前就有牛。
家境用一句殷實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但就是因為這麼一場意外，失去了太多。
江凡腦子裡面本該有很多問題的：自己一個人在山下過不好嗎？換個人嫁了不可以嗎？
但這一切，還賬兩個字就足夠抵了。
她這是怪自己。
怪自己沒有拉住。
其實她真的要是拉死了，最後落下去的，隻會多加一個人而已。
「奶奶，不好意思。」
江凡有很多話堵在胸口，但是能夠說出的，隻能是道歉。
阿婆輕輕搖了搖頭，「沒事的嘛。」
「其實哪裡有路難走的嘛，邊邊上還有家人，路就不難走嘞，想咋個走就咋個走。」
「啥子都沒有了，二天就是在上山了，那才難走嘞。」
江凡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阿婆笑著提醒，「娃兒，你娃兒還在等你。」
江凡回神，朝著阿婆視線提點的地方看去。
李翠站在山門口，妞妞靠在她的身前，一大一小，就那麼定定的看著江凡那蹲下的身影。
江凡沒有解釋什麼。
而這阿婆不也不知道是老眼昏花。
亦或是心如明鏡。
反正，江凡心頭敞亮多了。
「奶奶，把手給我，我可以幫你治好。」
江凡看過了，應該就是二十多年前拉牛繩的時候用力過猛造成的。
老傷，出現併發症了。
然而，出乎江凡意料的是，阿婆卻搖了搖頭。
「我不治。」
「不然，哪裡還得夠賬嘛。」
「……」
阿婆的這兩句話像是一柄大鎚，敲在江凡心頭，一下比一下沉重。
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快去嘛，她們站久了累的。」
江凡認真看了看阿婆的眼睛，渾濁中透露的是堅定與慈祥。
不打算強求，江凡起身，晃了晃手裡的紅布條，「謝謝奶奶。」
阿婆微微揚起左手，一把紅布條飄蕩，「不夠還有的。」
「娃兒，好好走路。」
江凡笑著點點頭，深呼吸上一口，轉身朝著李翠娘倆走去。
「你們在說什麼呢？」
「沒說啥，我就是問問那個奶奶中午都有些什麼菜。」
一邊說著，江凡一邊將手裡的紅布條分給李翠和妞妞。
「走吧，去掛上。」
三人來到台階邊上，避開嫩芽輪流掛了上去。
以往的那些紅布條經過風吹雨打，好多已經褪色泛白。
而最近掛上去的，卻是鮮紅艷麗。
不過不管是過往的，還是江凡三人剛剛掛上去的。
都在迎風飄蕩著。
這些紅布條，在掛上去的人心裡，和流星一樣，都是願望的載體。
興許有的人隻是湊個熱鬧，但是更多的，卻是將厚厚的期望掛在了上面。
江凡的那塊紅布條，在和阿婆說那段話之前，可能與現在的意義截然不同。
但在那之後，這塊紅布條象徵著江凡心性的再一次變化。
畢業之前的歲月裡，儘可能自食其力的同時，避免不了的自卑。
剛畢業那會兒，也是這樣。
但隨著經歷的事情逐漸增多，身邊的女人陰差陽錯的一個個認定。
江凡第一次變了，褪去稚氣，變得強硬，變得有了擔當。
劉長松等人的身死，就是江凡心性變化之後的果。
第二次，是在前往東藤回來之後。
他變得不那麼的苦大仇深，能夠時常和身邊人開玩笑，說話做事叫人輕鬆太多。
第三次，是在逐漸接近年關的這兩個月裡面，江凡因為江靜萱和身邊好幾個女人之間的權衡而變得時刻小心翼翼，謊言也越說越多。
直至，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而今，聽了阿婆的故事。
江凡知道，珍惜眼前人。
有家人陪伴在身邊，就沒有難走的路。
而李翠她們，都是自己的家人。
從今往後，他不會再因為誰，而像以往那般委屈了她們。
靜處安身。
他就是要在大老包村安身，安生。
要是能夠接受的，就留下。
不能夠接受的，愛誰誰。
江凡收回視線，蹲下身，「妞妞，剛才在心裡許了什麼願？江凡叔叔可以知道嗎？」
妞妞嘟著小嘴，「不可以，趙老師說的，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你們趙老師沒教完整，願望是可以告訴親近的人的。」
妞妞仰起頭看向媽媽。
李翠笑著點了點頭。
妞妞做出思考的樣子，似乎是在權衡趙老師和媽媽跟江凡叔叔之間誰說的是對的。
顯然，還是江凡他們佔了上風。
「我許的願望是，媽媽和江凡叔叔一直都在身邊！」
江凡仰起頭和李翠對視一眼。
相視而笑。
旋即，江凡摸著妞妞的頭髮，笑容不減。
「這不是願望，這是江凡叔叔答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