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

　　工廠停工放假。

　　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員，整個廠區好像被抽幹了水，但還沒清理淤泥的水塘一樣。

　　但村裡的年味卻並沒有因為大量的人員流失而有太大的變化。

　　好像越是落後一些的地方，年味保留得就越是濃厚一些。

　　前幾天，江凡去了趟陽川。

　　又去看了兒子女兒。

　　順便把自己的婚事告訴了兩邊。

　　這事兒藏不住，養元多的老闆結婚辦婚禮，到時候肯定會被大肆宣揚的。

　　這種事，江凡在江王兩家那邊到底還是會承受一些『謾罵』。

　　都不怎麼高興。

　　江凡這婚一結，他們心裏面僅存的那麼一點幻想，就都煙消雲散。

　　縱然心裏面不舒坦，但除了找江凡吐吐『苦水』，埋怨幾句，別無他法。

　　總不能冒冒失失闖到村裡面，把江凡的婚事攪黃了，秉持著自己人不好過，江凡也別想好過。

　　沒必要，結局已定。

　　真要是這麼做的話，往後大家可就是仇人了。

　　江靜萱和王穎這兩個當事人，後者還好，前者情緒波動稍微大一些，畢竟這份承諾當初差一點就是她的。

　　連續甩了江凡幾天臉色，等到他離開陽川的那天晚上，單獨和江凡出去了一趟。就他們兩人，並肩走過了陽川繁華的商業區，也走過了舊城、那些安置區，繁華浮生，落地煙火氣，他們都看過。

　　看不完。

　　路還長，一個晚上的時間看不完，往後還有大幾十年的光陰去慢慢看。

　　末了。

　　江靜萱還是感性的哭了。

　　她不怪任何人，包括江凡。她隻是在自責，當初自己要是能夠堅決一點，堅決的和江凡站在一塊，不讓他的那個年那麼像無根浮萍一樣，會不會結果不一樣？

　　時過境遷之後，眼淚隻是對於當時的人事所展現出來的不甘。

　　她說：現在也很好，她現在過得很好，人嘛，一輩子就簡簡單單的幾件事，吃飽，穿暖，工作。

　　什麼都有，其實很滿足了。

　　江凡對不起這個女人。

　　他沒有邀請她去，她沒有說自己會去。

　　兩人那晚，分別的時候還算和諧。

　　王穎那邊，主動說到時會去的。

　　付婧婧可以說是她親自勸說留下的。

　　所以才會有今天。

　　她沒理由躲在陽川不去。

　　每個人或多或少對於曾經做過的某些事會感到後悔，當初信誓旦旦，自己絕不會後悔，但這何嘗不是一種假設？

　　一種萬千可能中，自己覺得自己最有把握的一種，所以言語和態度上才會那麼篤定。

　　可是。

　　她幻想過，要是和江凡結婚的人是自己呢？

　　幻想過，就是後悔了。

　　江凡這趟走陽川，除了這兩邊走了一遭，還去了肖家，邀請他們到時候如果有空，可以來參加自己的婚禮。

　　反正到他離開，肖庭嬌都沒和他說過幾句話。

　　……

　　家家戶戶，貼上了些不值錢的對聯，以及裝飾一些院子的紅裝。

　　都是不值錢的，好多都是自己買點紅紙，麻煩村裡寫字好的老人代筆，回報是一些雞蛋、幾截香腸……

　　諸如此類。

　　禮尚往來。

　　被割裂開來的村子，大家還是大家。

　　年以前怎麼過的，今兒還是怎麼過。

　　隻是桌子上今年註定要豐盛太多。

　　臘月二十八。

　　一大早，江凡和付婧婧早早起床收拾打整。

　　然後開車出門。

　　今兒是付婧婧他家請團年。

　　也就是讓江凡和親戚們都見見。

　　免得結婚那天才知道新郎子長什麼模樣。

　　本來昨兒他們就該跟許曼提前去老家的，但是廠裡因為今天停工，昨兒事情太多，江凡忙到半夜才回來。

　　「江凡哥！」

　　空氣中還籠罩著霜氣呢。

　　霧蒙蒙的。

　　江凡就聽到院子外面有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朝著外面看去。

　　羅二狗正拎著一箱牛奶朝著院子裡跑來，臉頰被冬日早上的寒氣凍得紅彤彤的。

　　「給。」

　　羅二狗鼻子和嘴裡卷出視線可見的熱氣，把手裡的牛奶遞給了江凡。

　　然後仰著頭，露出一個質樸的笑容，「江凡哥，婧婧姐，新年快樂。」

　　「唉。」明媚如花的付婧婧笑著應了一聲，摸了摸羅二狗的頭，「你也新年快樂，就你一個人過來的嗎？」

　　「我爸媽還有妹妹在後面。」

　　羅二狗剛說完，霜氣裡，羅陽抱著小丫頭，身邊跟著已經顯懷的劉惠。

　　「讓你等等我們，你著什麼急？」

　　看到江凡兩人收拾得乾淨，羅陽問道：「今天要出去啊？」

　　「昂，婧婧家請團年。」

　　羅陽和劉惠把各自手裡的走人戶的禮品遞給江凡，「我們還說上午在你這裡坐坐。」

　　這就算是拜年了。

　　不，用拜字其實不太對，

　　應該是親戚好友之間，走動走動，畢竟江凡是晚輩嘛。

　　「等明兒回來嘛。」

　　「丫丫，怎麼不叫我？」

　　小丫頭長高了些，臉上的那些雀斑不在了之後，更加顯得可愛。

　　「江凡哥，婧婧姐。」

　　「下來，自己站著。」

　　丫丫從羅陽的懷裡下來，怯生生的來到江凡身邊。

　　江凡和羅陽還有劉惠寒暄了幾句，約定明天中午去羅陽那兒喝一杯，然後就既然江凡今天有事要忙，那就不耽誤他們了。

　　臨走之前，江凡從車上裝好的今天準備發出去的紅包裡面抽了兩個，然後背對著他們又一個裡面塞了幾張票子。

　　「莫忙，要不要紅包？」

　　江凡手裡撚著紅包，對著付婧婧面前這對毫無血緣關係的兄妹晃了晃。

　　「要！」

　　丫丫也笑嘻嘻說要。

　　「江凡哥，年年歲歲發大財；婧婧姐，歲歲年年體康健。你們說這兩句，誰聲音大給誰紅包。」

　　於是乎。

　　原本還怯生生的小姑娘，一點也不讓著哥哥，扯開了嗓門喊著江凡剛才說的那句話。

　　兩個孩童的聲音，似乎將清晨霜氣都驅散，周遭都沒那麼冷了。

　　幾個大人也笑個不停。

　　「行了行了，你趕緊給人家。」

　　「來！一個一個！都健健康康的。」

　　兩個孩子一接到紅包，發現有點厚實。

　　趕緊揣進了兜裡。

　　兩個孩子曾經都是可憐人。

　　一個沒爸，靠著媽拉扯，一個甚至出生都不光彩……

　　但還好。

　　還好現在還是孩子，還好有了完整的家庭，還好童年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還好他們和諧相處……

　　還好，沒有和自己一樣。

　　江凡笑容燦爛，眼角有些潤。

　　他也又要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