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9章 江湖再見沙場見(1)
西蜀北部有連綿九山皆如劍,其中大小劍雙崖對峙處,前朝西蜀舊帝依崖鑿石作開門狀,世人謂之劍門,架設飛梁棧道,天險至極。
隻因為離陽統一中原後,大舉驛路,劍門山路便被打入冷宮,多年來隻有那些小本買賣的商賈才會由此來往。
關於劍門,隨著劍九黃在武帝城與王仙芝死戰後,有人說之如此綽號,緣於當年在此觀山悟劍,更有人言之鑿鑿說劍九黃出蜀前在棧道某處石壁刻下了劍譜,如今倒是有好些年輕的西蜀習劍遊俠兒特意到棧道上尋覓機緣。
在桃花漸漸墜枝的入夏時分,那羊腸小道鑲嵌於山壁之間,略顯陰暗潮濕,有一中年男子騎著毛驢,有書童模樣的清秀少年牽驢而行,少年背著隻大竹箱子,自顧自嘀嘀咕咕,貌不驚人的男子大概習慣了少年的埋怨,置若罔聞,在驢背上悠悠然打著瞌睡。
此時前方迎面走來一夥人,領頭是西蜀常見的山野樵夫,帶著一群年紀輕輕的錦衣男女,少年眼睛一亮,把插於竹箱的一束桃枝輕輕拋給中年人,低聲催促道:“師父師父,趕緊的,轉身去倒騎毛驢!
還有這會兒該你高聲吟詩了!
否則當今世道那麽多騎驢的跟風之徒,顯示不出你的身份。
要不然你總不能自稱桃花劍神吧,也沒人信呐。
”
中年人無奈道:“這一路都遇上十幾撥行人了,次次都要我吟詩,還得是帶桃花二字的,我肚子裡哪來那麽多詩詞啊。
”
少年瞪眼威脅道:“那就重複上一首,那首《崦裡逢仙人》,聽著就挺仙氣的。
師父,你要是不念,我可不幫你牽驢了。
”
中年人確實好脾氣好說話,懶洋洋轉過身倒騎毛驢,手中拎著那桃枝,然後高聲吟誦起來,“崦裡桃花看個遍,暮色漸深路漸長。
老人授我三清籙,活他千歲笑君王……”
剛才還累得像條狗的少年一瞬間便擺足了仙人座下童子的出塵風範,目不斜視,牽著毛驢大步前行。
那夥雇傭樵夫幫忙帶路的公子小姐們瞧見這一幕後,先是愣了愣,然後就有人轉頭對同伴沒好氣白眼道:“嘿,這兩大小神棍,欺負咱們沒見過世面呢,真以為弄頭驢子提根桃枝就是鄧太阿了?
老子還弄匹白馬佩把刀就是徐鳳年了!
”
少年氣惱得漲紅臉,中年人哈哈一笑,重新轉過身不再倒騎毛驢,將桃枝丟入竹箱縫隙。
兩夥人就這麽雲淡風輕地擦肩而過,牽驢少年精心設置的偶遇,結果隻得到白眼無數。
男人望著洩氣少年的背影,輕笑道:“生氣了?
別生氣,其實師父跟早就想對你說,江湖上都講究一個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少年冷哼一聲,顯然還在氣頭上。
中年人安慰道:“好啦,師父這次入蜀肯定帶你看遍蜀地大好風光。
”
少年默不作聲。
男人隻好笑道:“要不然師父來個禦劍而行,給那幫人長長見識?
”
少年唉聲歎氣道:“算了,那些家夥有眼無珠,反正也是他們吃虧。
”
少年自有少年的愁滋味,“師父,不是我說你,江湖上四大宗師裡頭,曹長卿對你都佩服,後來又跟拓拔菩薩打得驚天地泣鬼神,甚至連徐鳳年的飛劍還是你送的,可是如今都說曹長卿打敗了那個無用和尚是怎麽怎麽霸道,說徐鳳年和拓拔菩薩在西域轉戰千裡是如何如何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就是沒誰說你的好話,我憂心啊。
”
男人打趣道:“那為何我教你劍術,每次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
少年很是老氣橫秋地重重歎氣道:“我這不是有自知之明嘛,既沒有根骨也沒有資質,做徒弟的不行,就隻好想著師父更有出息了。
”
男人氣笑道:“你小子倒是想得開!
”
少年突然轉頭問道:“師父,當年你怎就收我做徒弟啊,你看看人家王仙芝,於新郎林鴉他們幾個可都是一等一的武道宗師,所以我可跟你說好,以後別指望我幫你在江湖上揚名。
”
男人十分灑脫道:“師父我要那名聲做什麽,再說了,活著暢快死無憾,就很了不得,你以為曹長卿徐鳳年拓拔菩薩他們三個就做得到這一點?
他們啊,做不到的。
師父要是明天就死了,徒弟你能自力更生衣食無憂,因此我根本沒有任何太多掛念的人和事。
徐鳳年則放不下他爹留下的家底,曹長卿放不下大楚的江山,拓拔菩薩更放不下功名利祿,這般活不痛快的陸地神仙,你不要去羨慕。
”
少年歎息道:“真是累。
”
正是貨真價實桃花劍神的鄧太阿笑眯眯道:“是不是我這麽一說,你牽驢就沒那麽累了?
”
少年嘿了一聲,不像是苦中作樂而是由衷道:“師父,還真是啊。
”
師徒二人身後傳來一陣動靜,少年轉頭一看,是那些走了一頓回頭路的公子哥千金小姐停在不遠處,然後派遣那個樵夫跑到他們跟前,似乎有些難為情,搓著手對驢背上的鄧太阿笑道:“能不能商量個事?
”
鄧太阿笑道:“老哥,你說。
”
樵夫壓低嗓音說道:“大兄弟啊,對不住了,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說要跟你買驢,我得罪不起,沒法子隻能來跑這個腿,大兄弟你要是肯賣,我覺得不妨把價格往高了說,開口要個二三十兩,我估摸著他們也不在乎這十幾二十兩的差價。
”
鄧太阿還沒說話,少年就已經勃然大怒,也不遷怒於樵夫,而是轉身對那幫富貴子弟喊道:“咱們驢子不賣!
給一萬兩都不賣!
”
調轉驢頭的鄧太阿摸了摸下巴輕聲說道:“如果是黃金,就賣。
”
唯恐天下不亂的少年附加一句,“算你們走運,師父說了,一萬兩黃金就賣!
”
樵夫搖了搖頭,這兩人真是不曉得世事的險惡啊。
這荒郊野嶺的,那群給惹惱了的年輕人要是起了歹意,難不成自己下山後還去報官?
這一路行來,這群男男女女那口氣可都是頂天大的,一口一個某某郡太守某某將軍,可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出身啊。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就在樵夫祈求息事寧人的時候,那七八人已經氣勢洶洶快步走來,其中一個身材健壯腰間佩劍的年輕男子連劍鞘一起從腰間摘下,指著鄧太阿冷笑道:“老家夥,別給臉不要臉,本公子氣量大,最後給你一次機會,這頭驢,五十兩銀子我買了,不是咱出不起更高的價,本公子曾經一個月花出去整整四千兩真金白銀!
不過呢,本人為人處世向來有個宗旨,那就是就算做冤大頭也得有個底線。
”
少年辛苦壓抑著胸中怒火,“師父,這你都能忍?
總之我是不想忍了,我要出手!
對付宗師是不行,但對付這些家夥,我很夠了。
”
鄧太阿瞥了眼隊伍中一位容顏頗為出彩的妙齡女子,再看了眼自己徒弟,後者心虛地咽了咽口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