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0章 北涼北涼(1)
天下無不散宴席,北涼這對柿子橘子與陳望分道揚鑣,後者繼續前往家鄉,年輕宦官自然仍是為這位陳少保擔任車夫,前者轉入涼州東門戶的險隘潼關後,略作停頓便繼續西行,根據拂水房諜報顯示,離陽朝廷的送旨車隊,距離年輕藩王不過半天腳力的路程。
印綬監三位衣蟒宦官怎麽都想不到理應留在清涼山接旨的北涼王,其實就吊在他們的尾巴上。
沿著遠比中原地帶要更為發達的那條主乾驛路,雙方一路西行,徐鳳年和徐北枳拒絕了潼關精騎的護送,故而身邊僅有糜奉節樊小柴擔任扈從,四人四騎,倒像是悠遊山水的富家子弟。
糜奉節本就是一步一個腳印的指玄境修為,小街雨中一戰,體悟良多,隱約有瓶頸松動的跡象,反觀樊小柴,則並無絲毫裨益,這大概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各自機緣了。
糜奉節為此專程向徐鳳年請教了許多有關天象境界的玄妙,言談之中,又流露出對老劍神李淳罡成名絕技兩袖青蛇的向往,徐鳳年何嘗不知道糜奉節的那點心思,也與這位大器晚成的劍客開誠布公,兩袖青蛇固然威勢無匹,可惜卻不適合糜奉節的自身劍道,尤其不適合此時改弦易轍。
糜奉節略作思量也就想通其中關節,隻不過難免仍是有些遺憾。
他與徐鳳年不一樣,辛苦練劍四十餘載,自身劍術劍意早已成為“定式”,兩袖青蛇需要融入練劍之人的精氣神,糜奉節不是不能研習兩袖青蛇,也不是沒有可能破而後立,以此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隻是此刻糜奉節恰好觸及天象境界的門檻,沒有必要在這個緊要關頭孤注一擲,這就像一名廟堂官員已經躋身工部二把手的侍郎,偏偏要冒冒失失轉入吏部從員外郎做起,即便吏部確實更為權重,但是風險太大,也有可能水土不服,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徐北枳已經大緻聽過徐鳳年講述雨中一戰的形勢,以他在北涼官場出了名的沒心沒肺,也有點心有餘悸。
四騎停馬在路邊茶肆休息的時候,徐鳳年喝著一碗完全敵不過秋老虎的寡淡茶湯,突然對徐北枳說道:“稍後喝過了茶,我們跟上印綬監。
”
徐北枳不怕冷,卻最是怕熱,這個時候一邊喝茶,一邊跟茶肆老闆要了柄蒲扇使勁搖動,打趣道:“怎麽?
要獅子大開口?
給那古怪宦官拾掇了一頓,就把滿肚子火氣撒在印綬監那幫閹人身上?
”
徐鳳年沒理睬這家夥的冷嘲熱諷,“趁著這個機會,我打算跟朝廷多要一名北涼道節度副使和經略副使,先跟他們打聲招呼,省得他們措手不及。
”
徐北枳皺眉道:“這可不好辦,若是尋常官員告身也就罷了,可是副節度使和副經略使的告身,屬於‘將相告’,需要門下省的大佬點頭才行,雖說陳望剛好就是門下省左散騎常侍,勉強能算名正言順,可他這次出行注定不會攜帶官印。
何況以陳望的謹小慎微,也絕對不會答應你臨時起意的做法。
”
三品以下官員告身,歷來文出吏部武出兵部,這二十年來,徐驍在世的時候,吏部兵部先後三次丟給北涼總計七百多份空白告身,任由北涼道自行選拔裁選官員,朝廷無非是掛個名頭。
這倒不是北涼道跋扈割據,事實上除去淮南王趙英的藩地,哪怕是勢力最弱且最靠近太安城的膠東王趙睢,也能做到這些,當然數量上絕對無法跟北涼道或是燕敕道相提並論。
但是例如六部尚書、或是一州刺史將軍這類封疆大吏的告身,自大奉王朝起便被譽為將相告,一律由門下省主官書寫在金花五色綾紙上,然後遞交君主,紙張品次又與具體官銜掛鉤,北涼道副經略使宋洞明先前之所以不被中原認可,就在於少了這道不可或缺的流程。
徐鳳年笑道:“大不了再讓太安城回頭補辦就是了,不過一趟驛騎的小事。
”
徐北枳的語氣遠沒有徐鳳年這般雲淡風輕,“楊慎杏會不會有想法?
”
徐鳳年搖頭道:“我已經跟楊慎杏通過氣,老人看上去如釋重負。
”
徐北枳冷笑道:“你也信?
”
徐鳳年平淡道:“也許有一天,楊慎杏會由衷感謝北涼。
”
徐北枳轉頭跟茶肆老闆又要了碗茶,接過茶碗等到老人走遠,問道:“你那個讓人不省心的老丈人陸東疆,由涼州刺史升任副經略使?
如此一來,會不會有明升暗降的嫌疑?
”
徐鳳年輕輕放下茶碗,緩緩道:“陸東疆本就是要名多於要權的人物,加上李功德三番五次請辭經略使一職,所以陸東疆隻會覺得跟北涼道文官第一把交易更進一步。
”
說到這裡,徐鳳年低頭望向空落落的茶碗,怔怔出神,擡起頭笑道:“那麽說定了,你出任副節度使。
”
徐北枳下意識嗯了一聲,喝了口茶後,猛然回神,瞪眼道:“不是涼州刺史?
!
”
徐鳳年哈哈大笑道:“那位置給白煜留著好了。
”
徐北枳緊緊盯著這位年輕藩王,咬牙切齒道:“放你個屁!
”
徐鳳年默不作聲。
糜奉節和樊小柴全然不知為何兩人驟然反目。
徐北枳怒極而笑,“我徐北枳需要你來安排退路?
需要你徐鳳年為我將來在離陽朝堂架梯子?
”
第二場涼莽大戰,必然要分出一個勝負死活,一旦北涼輸了,必然會出現離陽朝廷吸納大量北涼官員的局面,北涼武將一般來說都會戰死關外,牆頭草不會沒有,但應該不多,最多就是曹小蛟之流會離開西北,而北涼文官在關外那座拒北城淪陷後,存在意義已經不大,是死守北涼還是撤離西北,徐鳳年都不會強求,那麽徐北枳作為執掌北涼道關內兵權的副節度使,不出意外會是品秩最高的武臣,就會被離陽王朝視為最值得收入囊中的香餑餑,一個北涼道的從二品武將,到底意味著什麽,如今舉世皆知。
如果北涼僥幸贏了,這個副節度使的官身,自然也算錦上添花。
那時候北涼三十萬鐵騎,能夠剩下幾人,隻有天曉得。
北涼與中原兩處官場的融合,極有可能是大勢所趨。
民生凋敝大傷元氣的北涼轄境四州,恐怕也需要有人在朝中為官,為北涼百姓出聲,僅有一個陳望遠遠不夠,何況陳望未來一樣不適合為北涼公然表態。
徐北枳畢竟不是剛剛進入北涼的那位橘子,在官場砥礪多年,很快就想明白年輕藩王的良苦用心,歎息一聲,語氣堅定道:“把這個機會留給陳錫亮,我就算了。
”
在北涼愈發強勢的徐鳳年破天荒沒有堅持己見,點頭笑道:“隨你。
”
糜奉節和樊小柴不約而同擡頭望向天空,一粒黑點出現在視野。
一頭神俊猛禽破空而墜,裹挾清風落在四人圍坐的小桌上,親昵啄著年輕藩王的手背。
徐鳳年嫻熟摘下系掛在這頭六年隼腳上的拂水房秘製蘆管,輕輕倒出那份諜報,攤開一看,嘴角勾起,好像在辛苦壓抑著笑意。
徐北枳問道:“西域的軍情?
”
徐鳳年把卷紙交給徐北枳,後者接過一看,感慨道:“這次是真的如釋重負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