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山中相厭城外相歡(2)
徐鳳年不搭這個腔,想起忠義寨,感觸良多,笑道:“這幾天呆在六嶷山,見著了韓家的一名嫡系子弟,鼓動他去了薊州,紅薯,你有時間就傳消息回北涼,請我師父去落子下棋,他擅長這個。
”
紅薯點頭道:“好的。
到了敦煌城就做這件事情,保準不出紕漏。
”
徐鳳年輕聲道:“我師父其實一直視圍棋為一門野狐禪,不以為然,不太看得起,說棋子走勢看似繁瑣,但遠不如人心反覆難測,一枚棋子在棋盤山再生根生氣,畢竟黑棋還是黑棋,白子還是白子,如何都變換不了顏色,可一個人,卻可以黑白顛倒,忠義恩情什麽,都不值一提。
以前我還不覺得,隻當是師父自己棋藝不精,連我二姐都贏不了,才這般找借口,現在回頭再看,就懂得師父的良苦用心,以往在王府家裡的樹蔭下,看那細小漣漪,或是大水起落,總歸是看戲一般,不親身入局走一遭,興許是老狐狸們隱藏太深,讓我到底看不真切,在六嶷山,小小一座忠義寨,看那幾位當家的行事,就有些不一樣的明了。
紅薯,這算不算我師父所說的切小口子做大文章?
”
紅薯撫摸著徐鳳年的十指交叉的手背,輕聲笑道:“公子愈發明理了。
”
徐鳳年正想教訓一下自家大丫鬟,她突然轉頭,仰著尖尖的下巴,一張狐媚胚子臉,沒有了春意,說道:“公子,不是說紅薯,而是那些見不得光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連死都沒名分的人,你要念他們的好。
”
徐鳳年點頭道:“記下了。
”
這消息傳遞,都是靠人命和鮮血交出去的。
戰場上是斥候馬欄子,陰暗處就是密探諜子,後者更加無聲處起驚雷。
“紅薯,這匹馬不錯,是北莽的名馬?
”
“是騎照夜玉獅子,一匹馬能值五十兩黃金呢。
”
“你從敦煌城騎來的?
啥身份,這麽氣派。
”
“公子到了就知道。
”
“不說?
撓你胳肢窩了啊。
”
“公子,別!
”
“嗯?
反了你,你說不要就不要,誰是公子誰是丫鬟?
”
打打鬧鬧,也不找地方休憩,星夜策馬疾馳,淩晨時分到了一座連城牆都沒有的小城,在徐鳳年懷裡睡了一覺的紅薯繼續縮著腦袋,不讓人瞧見她的禍水容顏。
在一間客棧停馬歇腳,付過了銀錢,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被紅薯臉蛋身段給瞧得失了魂魄的掌櫃和夥計望向背影,捶胸頓足,這個該死的書生,采了好嬌豔的一朵花啊!
掌櫃和夥計猛然回過神,後者先行一步,就要跑向那對男女下榻的客棧屋子,匆匆來匆匆走,一個時辰能做啥?
隻要是個開竅的爺們,用屁股想都知道!
去聞一聞棉被的香味,沾沾仙氣也得天大豔福呐,掌櫃的狠狠扯住夥計領口,怒斥一聲,驅趕去幹正經活,自己衝入屋子,結果瞧見被子整齊潔淨,賊心不死撲向大床,沒聞到女子體香,掌櫃的中年禿頂男人再度失神落魄,一拳砸在床上,恨恨罵道:“這小子,真不是個男人,如此天仙似的女子,讓老子來快活一次,少活十年也值了!
”
所謂駿馬日行千裡,就單獨一匹馬來說,這是萬萬不可能的,軍馬就要三十裡一刷鼻,再者即便不惜跑死馬匹,除非是離陽王朝驛站綿延的驛馬,若是發生緊急軍情,需要八百裡加急,也是建立在幾十裡一換的前提下,才有可能達到近乎極限的日行八百裡,春秋大戰中,倒是出現過日行九百裡送信的罕見例子,不過那次廣為流傳的傳遞,期間忽略了十數座驛站,跑死了兩匹價值連城的名馬。
這匹腳力耐力都不俗的騎照夜玉獅子,雖說趕得不急,但也不怎麽停留,用了三天三夜後才看到敦煌城的巨大城廓。
才破曉時分,敦煌城夜禁森嚴,此時尚未開城,紅薯說要不要先去看一看敦煌城外的采磯佛窟去瞧一瞧。
采磯窟有大佛菩薩天人飛仙等雕像總計兩萬六千餘座,是當之無愧的佛門聖地,僅次於中原兩禪寺和西域爛陀山。
與許多宗教重地不同,采磯佛窟不建在山上,不求那山高佛更高,隻是平地而起,或者挖山而雕,可以讓遊人信徒去采磯山頂飽覽景象,唯一主佛也僅是刻山而造,無需登山一說。
采磯石窟主佛是三尊端坐於須彌台上的三世佛,中間一尊高達六十六丈,面頤豐潤肅穆,石路袈裟衣紋斜垂座前,兩側四十餘丈,各自左右又有菩薩,兩側末尾分別是八位伎樂天。
遠遠看到高聳入雲的佛像,紅薯笑道:“主佛身後還有八十一朵蓮花,每朵蓮花上又都坐有一位供養菩薩,北莽信佛者眾多,這八十一位菩薩,幾乎都被權貴人物瓜分殆盡,香火興盛,恐怕連兩禪寺都比不上。
其中十幾尊大菩薩,別說敦煌城裡的富豪人家,就算是草原上許多屈指可數的大悉惕,都得掂量斤兩以後主動放棄爭奪的念頭。
”
徐鳳年一笑置之,擡頭近觀。
主佛施無畏印。
窟頂藻井為一朵明顯是南唐渾圓刀刻法的淺痕大蓮花,讓徐鳳年印象深刻。
又有數百飛天,體態輕盈,神態自如。
徐鳳年低頭雙手合十。
北莽離陽兩朝接下來不出意外都要展開浩浩蕩蕩的滅佛,徐鳳年禮佛依舊。
紅薯不信佛,但也跟著照做。
駐足良久,徐鳳年始終沒有說話,轉身離去,牽上馬韁,沒有上馬,輕聲道:“自在觀觀自在,無人在無我在,問此時自家安在,知所在自然自在。
如來佛佛如來,有將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
紅薯嬌笑道:“公子,這副聯子,很應景,很和適宜呀。
”
徐鳳年轉頭笑了笑,感慨道:“可不是。
”
記起一事,徐鳳年說道:“我這次碰到一個和尚,你肯定猜不到是誰。
”
紅薯很煞風景說道:“龍樹僧人,兩禪寺主持。
奴婢知道他來北莽了呀。
公子這麽說,肯定是他。
這位釋教聖人的確了不得,要不然怎麽誇他苦海渡眾生,豈獨昆侖潭龍知聽講。
佛門獅子喝,可教蓬萊海水揚巨波。
”
徐鳳年一臉惆悵。
她掩嘴一笑。
她往後撤了幾步,指著山頂,輕輕說道:“才得到消息,女帝要請國師麒麟真人在采磯山上建一座道觀。
”
徐鳳年自言自語道:“山中佛道兩相厭嗎?
”
徐鳳年離遠了采磯萬佛窟,和她一起上馬,馳騁向敦煌城,紅薯問道:“公子,佛門說六道輪回,真的有嗎?
”
徐鳳年平靜說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
她猶豫了一下,回眸望去。
生下來就注定是那說死就死的命,總想著把身子給了公子,她才死得心甘情願。
早些死,若是真有轉世,那就這輩子抓緊虔誠信佛,投胎再做一名好看些的女子,指不定還能遇見他。
她不想活到人老珠黃,活到皺紋巴巴的那一天,太醜了。
徐鳳年突然說道:“紅薯,以後我有了女兒,不管是哪個女子的,都由你來幫著教她梳妝打扮,教她塗抹胭脂,好不好?
”
她眨巴眨巴著眼眸,紅著臉問道:“可我隻是一個不值錢的丫鬟。
”
徐鳳年沉聲道:“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就這麽簡單。
再說什麽值錢不值錢,看我不打你。
”
紅薯低下頭,隨即擡頭癡癡望向他。
城外,公子丫鬟兩相歡?
他繼續說道:“你要答應,我到了城內,就欺負你。
別說打,還要把你吃得一乾二淨!
”
“當真?
”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
“公子是君子?
”
“小人一言,九牛二虎都拉不回頭。
”
“公子豪氣!
”
“那是,走!
挑張大床,滾被窩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