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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九十五章 三鐘護道,劍爐煉魔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282 2024-05-29 00:59

  七恨魔君想要擺脫魔祖歸來的命運,有兩個顯而易見的辦法。

  一個辦法,當然是叫魔祖無法歸來,想方設法破壞魔祖歸來的計劃。

  第二個辦法,則是讓另一本魔功,再次替回《七恨魔功》,把七恨魔君擠出魔祖歸來所需的那八部名額。

  七恨魔君給薑望《苦海永淪欲魔功》的線索,也未嘗沒有讓薑望再次替回他的想法。
他自此得回真自由,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但薑望是無論如何都不要做欲魔君的。

  今天他坐在三刑宮的法殿之中,請三位法家宗師見證,並沒有給自己第三種選擇——

  要麽成功,要麽成仁。

  他親手宰殺過真魔,他也親眼見證真魔的誕生,他對魔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真正的墮魔者,發自內心地認可自己是魔。
而不會再把自己當成一個人。
隻會以魔的世界觀來度量世界。

  就像鬼龍魔君敖馗。
雖然還是那麽卑鄙無恥、殘毒歹惡,還是那個敖馗,甚至於對魔族也並不忠誠,但他也自視為魔,不會把自己當做鬼屬或者龍屬(形勢需要的時候就另說)。

  這更像是一種根源性的自我認知的改變。

  在薑望看來,墮魔和永淪天人,並沒有什麽區別,都是保留包括記憶在內的一切,而失去自我。
隻是後者歸於天道的軌跡,前者歸於“魔”的生存意義。

  他已經親身體驗過成為天人的感覺,他現在要體會墮魔的感受。

  他從天道深海裡兩次掙脫,現在也要讓自己……去掙脫魔。

  在這種曠古無勝局的艱難挑戰中,拔升真正的“我”。

  他不是“知不可為而為之”,他是“已知其難而自謂能勝其難。

  法殿並非是囚牢,人心自錮為藩籬。

  薑望盤坐在大殿之中,身前懸浮的是三昧真爐,爐中是《苦海永淪欲魔功》,而左手捏成天風道決,平放在膝上,右手並食指與中指,豎於三昧真爐前。

  此為劍指爐。

  那漆黑如墨的魔功本卷,在爐中浮沉,絲絲縷縷的黑色魔意,如煙霧般籠罩。

  其中有一縷格外纖細,竟然於此時離開魔功本卷,被引出三昧真爐,懸停在薑望豎起的劍指指尖,似靈蛇般扭曲。
偶然又咧開的誇張的笑臉,證明它來自喜魔。

  三位法家宗師都注視著薑望,沒有一刻離開眼神。
視線在此刻尤其凝重——別看是如此纖細的一縷魔意,一旦飛出此間,墜落紅塵,那就是蛟龍入海。
已全欲魔功之完整,其危險之處,將遠不是一個郅寧能比。

  薑望當然不會放任這縷魔意長時間赤裸地遊離,凝神細看,便能發現,它的外部始終籠著一層金色火光。
隻是太過隱晦,不易被察覺。

  心者君火,亦稱神火也,其名曰上昧。

  在《苦海永淪欲魔功》完整之後,再將這縷喜魔魔意單獨抽出來,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薑望用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完成。

  然後以上昧真火包裹喜魔魔意,用劍指為爐,心火為焰,天風為助力,又開始漫長的煉化過程。

  為這第一縷魔意的熔煉,薑望容留了九天的時間——以他如今一秋之壽,分毫必爭。
還能割出九天時間來,足見這一步的重要性。

  他不急不緩,雖然死亡近在眼前。

  他閉目自修,一任日月如流。

  韓申屠本來並不認為薑望會成功。
他是法家修士,不講“相信”,隻講證據,隻講事實。
事實就是歷史上迄今為止都沒有一個明確記載的擺脫至高魔功的人。

  但看著這整整三天三夜裡,始終寧定自修、不見一絲焦慮的薑望,他心中竟莫名的有了一種相信。

  非大智大勇者,不能有此坐死之從容。

  或許……真有可能?

  在某個時刻,這位規天宮的執掌者,倏然擡眸!

  他聽到一聲悠長的鐘響,看到一個生著斷眉的和尚,屹立在天刑崖的上空。

  那和尚的聲音,隨著鐘聲傳進法殿,其聲曰:“須彌山照悟,特送知聞鐘至三刑宮,為薑真人護道!
天河渡船遺落者……是須彌山上受香人!
萬古禪宗,記他念他,願他知聞!

  知聞之鐘!

  韓申屠詫然!

  三刑宮講究一個“不私法”,講一個“明正典刑”。

  薑望在三刑宮裡煉魔功以破罪果,請求法家三真君監察,言曰墮魔當死。

  此事雖是薑望自願,並無任何糾葛,法家亦不能不告天下而刑之。

  不僅僅是因為“不告而刑”不符合三刑宮“罰罪”的理念,也因為此事若私於法殿,是沒有尊重現世第一天驕暨太虛閣員的貢獻和德望。

  享天下之名者,不可死於暗室。

  他們理所當然地公示了此事,明法析理於天下。

  韓申屠是想過可能會有一些人來天刑崖旁觀,但沒有想到須彌山直接把鎮山之寶送來,予薑望護道!

  這是何等尊奉!

  他一步踏出法殿,飛在天刑崖上空,正與照悟禪師對面。

  兩人互施道禮。

  而一枚拇指般小的銅鐘,就搖搖晃晃地從他旁邊飛過,飛入天刑崖,飛向法殿之中靜修的人。

  願他知聞!

  韓申屠正要說些什麽,又看到遠山般的照悟禪師身後,移來焰紅的火燒雲,雲上站著南楚的國公。

  而左囂的身後,是一對春花秋月般的壁人。
男女皆是一等姿容,俱有驕名在外。
其後是四蹄帶焰的飛馬,拉著一駕華麗至極的馬車,一個宮裝美婦,正坐在馬車之中,遠遠掀簾為禮。

  幾乎從不出楚都、連韶園都離得少的大楚玉韻長公主,今日竟也移駕天刑崖!

  韓申屠這時才感覺到,自己大概是不如吳病已履世得多,還是低估了薑望之名所能攪動的風雨。

  “聽聞薑望在三刑宮修煉,一秋求道,在此一搏。
”左囂緩聲道:“老夫攜家而來,想要親眼見證這一秋的結果。
請韓宗師放心,我們就在山外看著,絕不幹涉三刑宮行事。

  長相思在景國長空為左光烈而鳴,左家雖無一人去中域,卻都聽到了那一聲。

  斯人已去,於心為念。

  “公爺客氣了,今日之天刑崖,來者無拘。
三刑宮監察天下,也應受天下監察。
我——”韓申屠話說到一半,又扭頭。

  但見一輛七色旗雲車從雲間落下,淩霄閣中青小三代頭目都在車上。

  葉青雨遠遠就行禮,倒是端住了儀態。

  薑安安抱著車欄怔怔然,不知在想些什麽。

  向來瀟灑的葉淩霄,今日倒有幾分凝重,拱手道:“聽聞薑真人要於天刑崖證道,淩霄閣前來觀禮。

  說薑望是在這裡證道……倒也能這樣說。

  希望良願成真!

  韓申屠才回了個禮,便見得長空被撕裂——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現身的東國薑夢熊,從那天穹裂口走出來。

  隻是懸空站定,一言不發。

  那一對天下驚名的指虎,倒是已經戴在了拳頭上。

  韓申屠眼皮跳了跳:“東國軍神這是?

  “哦。
”薑夢熊頗不經心地道:“來看看。

  韓申屠很顯嚴肅:“薑望於此挑戰魔功,天下矚目,軍神也看到了,今天多少人過來。
在這樣的場合裡,您最好明確一下態度。
不然到了關鍵時刻,以您的現在實力,我們可能要提前勸離。

  開玩笑,他要是不逼出薑夢熊的表態,等到薑望入魔的時候,薑夢熊救人怎麽辦?

  ——說起來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但霸國的“任性”,自來不在少數。
誰要去賭那個萬一呢。

  “哦,我的態度很簡單。
”薑夢熊終是正色道:“我家天子叫我過來,看住這裡,薑望畢竟有功於天下,有德於人族——他若為魔,我拳殺他。
他若成道,我不能再叫任何人阻他的道。

  雖是面對代表大齊霸國的薑夢熊,雖則薑夢熊的態度沒有問題,韓申屠也並不緩和法家的姿態:“他若成道,皆大歡喜。
他若為魔,就不勞軍神動手了。
那是法家的責任。

  左光殊和屈舜華身後的那輛華麗馬車,這時候又掀開錦簾。

  第一次來天刑崖的大楚玉韻長公主,對著七色旗雲車的方向招了招手:“安安,到伯母這兒來。
車上帶了許多糕點,都是你愛吃的。

  薑安安這會自是沒有胃口的。

  但她想到這是兄長親近的長輩,想到自己也已經長大,便與葉伯伯和青雨姐姐說了一聲,強打精神,向熊靜予那邊飛去。

  她飛得精巧,腳下之路,如在雲中隱。
顯出“家學淵源”的名門風采。
乖乖地打招呼:“左爺爺,光殊哥哥,舜華姐姐……伯母。

  眾皆憐之。

  熊靜予牽住她的手,把她牽進華貴的馬車裡。

  外看還不顯,裡間極盡奢侈,輝煌如大殿。

  “不用擔心。
”大楚玉韻長公主溫聲道:“世上能準備的法子我們都準備,不會出現最壞的結果。
你哥哥這樣的人,隻要不是最壞的結果,他就能爭得最好的未來。

  薑安安並不知道左氏做了什麽準備,她隻覺得熊伯母十分可親。

  這邊那邊的都還在說著話,又有一聲鐘鳴,響徹天刑崖。

  此聲異常靈醒,滌蕩心室,好似雨洗青冥,苦海回身。

  眾皆移目。

  但見得巨大的銅鐘疾飛於高空,鐘上站著一個皮包骨頭也似的病瘦和尚。
瘦倒是瘦,卻也銅皮鐵骨。
他一張嘴,聲音比鐘聲還響,翻滾似天雷:“懸空寺苦病,奉我家方丈之命,特送我聞鐘至天刑崖,為薑真人護道!
三寶真傳,菩提結果。
此心光明,如是我聞!

  我聞鐘!

  苦覺當年是脫離懸空寺後,才去赴死。

  自薑望劍斬六真之後,便再未去過懸空寺。
算是舊緣了斷,隻跟凈禮偶傳書信。

  這枚我聞鐘,送得確實讓人未曾意想。

  不知是苦命方丈看到了什麽,還是那位小聖僧撒潑打滾呢?

  韓申屠已是確切地看到了薑望成功的可能性了——倘若這一切都是他的計劃。

  我聞鐘是悟道之器,求道於內。
用在破魔除妄之時,是再也恰當不過。

  他拱了拱手,自然並不阻攔。

  而苦病結佛心之印,低頌曰:“天心我聞,薑真人必不墮魔。

  雖是低聲,卻也似悶雷滾滾。

  這消息還未等眾人完全消化,遠空便有一道笑聲接上,將那漸而散開的雷聲接住了:“哎呀,看來我倒是來得最晚的一個。

  一身神冕祭袍的塗扈,仿佛是從天光中化出。

  他臉上帶著溫和而又了然的笑意,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意外。
他已知過去所有,而後能把握未來左右。

  而他身後,還跟著一個華服輝容,煌然如天神的美男子——趙汝成手中提著一口鐘。

  聲傳一世。

  從廣聞耶斜毋殿落成的那一天起,就幾乎沒有真正撞響過、更不曾離開敏合廟的廣聞鐘,竟從草原搬到了天刑崖!

  而塗扈繼續道:“大牧神冕祭祀塗扈,攜敏合廟廟主趙汝成,特送廣聞鐘至此,為薑真人護道!

  倒是就這麽出一趟門,趙汝成的“考察之期”就被抹去了,直接當上了敏合廟廟主。

  說起來這也是他執掌牧國外交後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卻是在這樣的一個場合——雖隻是為薑望之證道而匯聚於此,場面之宏大,亦不輸於任何一次天下盟會。

  天刑崖內外,一時緘然。

  連那儀石也不再響。

  三鐘護道,史無前例!

  真要往前追溯,真要較論確定的歷史,那還是世尊行世的時代,祂攜三鐘而走,傳法萬界,救度眾生。

  自世尊當年遺下隨身三寶,開枝散葉,佛法各闡,此後萬萬年,三鐘再未重聚。

  如今到底是什麽力量,叫這三枚幾乎不可能聚齊的寶鐘,齊聚於此?

  趙汝成不管別人怎樣想,不在乎別人是不是盯著他看,他抱著鐘就往裡推:“三哥!
今朝成道於此,當教天下廣聞!

  他推著鐘,就像很多年前,推著薑望出門——三哥!
天地廣闊,莫要隻顧修行!

  三哥,你且往前。
隻管往前啊!

  鐺——

  知聞、我聞、廣聞,三鐘共響。

  三聞三佛信,在不知多少萬年以後重聚。
今日鳴於天刑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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