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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三章 壯我宏聲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926 2024-05-30 22:13

  兩人寬的窄巷,一個人走的時候,也顯得擁擠。

  哪怕這人很單薄。

  一雙布鞋,一件單衣,戴著小帽,藏住長發。

  單眼皮,纖葉眉,薄唇面冷。

  這女人步子又輕又慢,隨時都在觀察環境,似在認真尋找著什麽。
而有一種凜然之寒意,藏而不發。

  單薄的身體,削瘦卻鋒利,像一隻極具攻擊性的螳螂。

  你知她會當車不退,一意而前。

  這孤獨的行走並未持續多久,因為窄巷盡頭,轉進來一人。

  巷外的遙光,被人影遮擋,遠處的夕陽,在高墻後陷落。

  那人的身影垂下來,很有幾分濃重,如霧似夜。

  聲音也就這樣隨著夜翳蔓延。

  “獨孤姑娘!
您久居青羊鎮,不見動靜。
今日忽入臨淄,所為何來?
可是太虛閣裡那位大人有什麽吩咐?

  單衣布鞋的女子擡起眼睛,清楚看到對面這人身上的官服,腰間的青牌。

  都城巡檢府,四品青牌捕頭,外樓境的高手。

  相較於對方高大的身形,她實在顯得瘦小。
但眸光隻是一挑,便顯出一種凜冽來:“什麽時候我這樣一個小角色入城,也要都城巡檢府監察了?
是巡檢府太松閑,還是我太被針對?

  她微微揚頭,好似移鞘亮鋒:“我家老爺如今是什麽樣的人物,天下誰人不知?
能有事情用得著我嗎?
退一步講,此行若真有老爺的意思在,又豈是你能盤問?

  在青羊鎮隨侍燭歲多年,她早非昔日可比。

  在薑望證道絕巔之後,她這個薑望唯一的“虔信徒”,小周天具象盡為薑望,真正烙印了赤心神印的人,更是隨時可以展現恐怖的力量!

  四品青牌捕頭,普遍有外樓境的修為。

  而她已不太放在心上。

  曾幾何時,一個遊脈境的老東西,就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

  “請見諒。
”年輕的青牌捕頭低頭表示敬畏,敬畏獨孤小嘴裡的那位老爺,但並不就此讓路:“那位大人德望太高,地位太重,影響力太大,一言天下動,若真有什麽事情在臨淄,我們須得早做準備……都城巡檢府有境內監察之職,在下也隻是例行公事。
絕非針對閣下,更不敢針對那位大人。

  “你想知道我的來意?
”獨孤小問。

  “如果可以的話,您最好說一聲。
”年輕的青牌捕頭說道。

  “不然?

  “不然我恐怕隻能跟著您走。

  “我可有前科?

  “據我所知是沒有。

  “這卻是嫌犯的待遇。

  “您既不屬於齊國,又擁有力量,難言安定。
吾等警衛京都,職責所在,請您見諒。

  這番話有禮有節,真不是個簡單人物。

  “你叫什麽名字?
”獨孤小看著他。

  年輕的青牌捕頭有鋒利的眉,聞聲隻是拱了拱手:“在下顏敬,今年十八歲,臨海郡人士。
若對在下執行公務過程中有任何不滿,隨時歡迎您去巡檢府舉證。

  十八歲的四品青牌,可以稱得上一句年輕有為!

  假以時日,未嘗不是齊國政壇一尊耀眼人物。

  臨海郡……昔日天府城的城主呂宗驍,如今已經是臨海郡的郡守。
昔日天府城,則因為太虛幻境的全面鋪開而愈發繁榮。

  畢竟天府秘境是十二年一輪,太虛幻境卻每天每時每刻都有人進出。

  三天之前,鄭商鳴已經正式坐上都城巡檢府的寶座——其中當然有鄭商鳴表現出色的關系,也大概有其父鄭世未能如願把握斬雨軍的彌補。

  天子對鄭世,還是非常信重。
畢竟是在北衙都尉上坐得最久的一個人,也是天子用得最順手的一個人,可謂“深得君心”。

  至於上一任北衙都尉楊未同,則是去了南夏總督府,將全權負責故夏之地的治安。
算是平調,地位上稍低一些,但有更多的自主權力,修為上也不受限制,這事情少不了他的恩師易星辰的運作。

  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跟老爺有關,或者說,跟現在的博望侯有若隱若現的關聯。

  多年政務經驗的錘煉,讓獨孤小養出了敏銳的政治嗅覺。
老爺不耐煩這些瑣事,她便很願意在這些事情上操心。

  這些年都待在青羊鎮,著眼天下事,而清楚地看到,那個老爺的摯友、笑容和善的胖大人,是怎樣一步步成長為這偌大帝國裡的參天巨木,是怎樣投下他厚重的陰影。

  真正的大齊世襲國侯,權勢滔天!

  但這也意味著,他老人家的敵人,也必然是龐然大物。

  所以獨孤小非常謹慎,絕不讓自己有成為累贅的可能——她作為追隨老爺多年的貼身侍女,是有可能被牽扯到老爺身上,從而牽連到博望侯的。

  “顏捕頭!
昔年老爺在齊,便擔責天下,嚴懲不法。
你腰懸青牌,秉持公心,我能有什麽不滿呢?
”獨孤小拱了拱手:“我這次來臨淄,來餘裡坊,無關於我家老爺,而是奉燭歲老先生之命——我隻能說這麽多,都城巡檢府若有疑問,可遞信青羊鎮正聲殿。

  大齊夜遊神……燭歲。

  自武帝時期延續到當今的帝國巡夜者。
如今雖然退隱,功勛也不能這樣快抹去。

  聽到這個名字,顏敬自是沒什麽可說。

  他拱一拱手,道了聲“打擾”,便默默退去。

  最後隻剩獨孤小在窄巷。

  這裡是臨淄,這裡是餘裡坊。

  名士許放最潦倒時期,曾寄身的地方。

  當然,所謂“寄身”,也就是一個窩棚,一團枯草,蓬頭垢面。

  青石宮外剖心坦肝的許放,已經葬在趕馬山有些年頭。

  墳頭草倒是不高,每年清明,總歸有人去祭掃——

  曾隨老爺征戰的許多將士,也葬在彼處。

  現在的餘裡坊,已經看不到窩棚。

  曾經隨處可見、蜷地而眠的流浪漢,追著行人討要吃食的乞兒,幾乎是舊時代的陳跡。

  自前些年德盛商行入駐這裡,在前街建起商行總部,大量招工,餘裡坊已經不是臨淄最窮的地方了。

  貧窮有貧窮的理由,混亂有混亂的原因,在餘裡坊經營總部的成本,遠高於其它地方。
很多人都不理解,那麽聰明的博望侯,為什麽會做這樣事倍功半的選擇。

  獨孤小卻明白,那是老爺的決定。

  老爺嘴上不會說,但就像當初救她一樣,並不吝嗇他能做的事情,也並不在意什麽回報。

  老爺不是那種放糧施粥的人,他是願意給人機會的人。

  獨孤小靜了一陣,借來一縷黃昏的光,在指間繞成書信。

  信上隻寫了兩條內容——

  “燭歲大人有些過往的疑問在心裡牽掛,其中就有部分線索在餘裡坊,他命我來此,尋歷史的答案。

  “都城巡檢府一個叫顏敬的四品青牌,在餘裡坊攔住了我,似乎很關注我家老爺的事情。

  老爺對博望侯毫無保留的信任。

  所以她也毫無保留。

  她深知博望侯的智慧遠勝自己,所以她隻說事實,不加分析。

  而後她繼續在這窄巷走。

  燭歲的過往的疑問,自是武帝朝舊事。

  更具體地說,涉及武帝時期,枯榮院的一位女尼,以及更久遠的時間裡,一本名為《鬼披麻》的書。

  縱觀齊武帝一生,諸多紅顏知己裡,有一個絕對不能抹去痕跡的存在,被尊為“天妃”,在武帝的後宮十分超然。
此女神秘非常,並不見載於正史,倒是在部分野史裡有些勾勒。

  就連燭歲這個武帝親信,也隻是略知其人,並不深刻——隻知道她美麗驚人,修為高絕。
原是個參禪的尼姑,在枯榮院裡很有影響力。

  在齊武帝的統治時期,枯榮院是為這個國家出過大力的。

  燭歲在打更人首領任上的時候,有足夠的權柄和機會,卻並不追究心中的疑問。

  如今臨到老了,歲暮人衰,竟又想起這些事情來。

  大概誰都難免回想一生。

  或如博望侯所言——人在衰弱的時候,難免脆弱。

  至於燭歲心中的疑問到底是什麽,燭歲沒有明說,獨孤小也隻能猜測。
她奉命來餘裡坊找的,隻是“天妃”和《鬼披麻》的線索。

  滄海桑田多少年,此地的建築風格、聚居在這裡的人,都大有不同。

  想要找些過往的線索,實在不是易事。

  燭歲卻篤定這裡存在。

  聽說淄河曾經流經此處,這裡聚居的多是漁夫——那或許是更久之前的事情,可能要追溯到暘國時期。
因為自齊國開國之時起,淄河就頒發了禁漁令。

  “漁夫”這種職業,隻在臨海的諸郡大量存在。

  若是往暘國時期的歷史去追溯,獨孤小似乎看到一條隱約的線——寫下《鬼披麻》的吳齋雪,正是在道歷一三二一年,參加太陽宮龍華經筵的時候失蹤。

  《鬼披麻》這本書也隨之消失,成為歷史上隻有名字沒有內容的一部著作。

  燭歲大人說,做完這件事情,她就可以離開了。

  也不知這些年學的這些本事,還能不能對老爺有所幫助呢?

  獨孤小擡眼看了看夕陽,便繼續往前走。

  老爺喜歡看夕陽,她也覺得夕陽很美麗。

  一輪夕陽掛在天邊。

  那暈染的光邊仿佛一扇門,被輕輕地推開。

  青衫掛劍的薑望,從夕陽中走出來。

  倒是把疾飛中的鐘離炎嚇了一跳,抄起南嶽就砍。

  薑望看到眼前的兩人,也是愣了一愣:“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這裡是虞淵戰場,他自修羅天道而落,速度快得驚人。
特意循著太虛勾玉之間的一點聯系,來尋李一。

  但李一旁邊怎麽會站著鐘離炎?

  這兩人……八竿子也不挨著。

  鐘離炎勢大力沉的一劍,被輕飄飄地推開了,原地耍了個劍花,背在身後。

  又挑起眉頭:“我們怎麽不該在一起?
你什麽意思?
我不配站他旁邊嗎?
我是不是還不配站在鬥昭旁邊,不配站在你旁邊?

  他是越問越來氣。

  什麽玩意!

  太虛閣開會,商量那麽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問他鐘離大爺的意見。

  忘了誰才是太虛閣正統?

  忘了是誰幫他成道麽?

  真君了不起?

  絕巔也不過是他鐘離大爺必然見到的風景!

  “我不是這個意思。
”薑望有些難以招架,這家夥氣焰驚人,無理都能佔三分,這會找到個茬子,言辭比劍術可淩厲得多:“我隻是好奇,好奇。
因為兩位都是天下豪傑,貴人事忙,通常是不太容易碰到一起的。

  鐘離炎這才從鼻孔裡哼出來一聲,有幾分滿意。

  還是李一言簡意賅:“路過。

  薑望也直截了當:“有事找你。

  他沒有問李一為什麽路過這裡。
無非又是道門的那些事情,李一自己是沒什麽閑心的。
認識李一這麽久,就沒見過這家夥有什麽“自己的事”。

  李一隻道:“何事?

  鐘離炎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講來聽聽。

  這事情倒也不用避著鐘離炎。
薑望開口道:“世間有人魔,聚於無回谷,我欲拔劍蕩之。

  極平靜的一句話,卻似雷霆經天。

  人魔存世,非止一時。

  人魔為禍,不止一天。

  為什麽撲殺人魔都是一茬一茬,不曾根盡?

  因為人魔之首,那位忘我人魔燕春回,是世之絕巔!

  要擊敗他或許有不少人能做到,要殺他卻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而且他留在無回谷尚且有所約束。

  一旦殺得他四處逃竄,則為禍之烈,不可計量。

  一位有約束、有顧忌的絕巔,和一尊完全肆無忌憚的忘我人魔,根本是兩碼事。

  鐘離炎嚴肅地沉吟:“無回谷其實不算什麽,陳國也完全可以忽略,最麻煩的是燕春回——如今他常居無回谷,常年癡呆不知世事,根本也不作惡。
你真要殺他?

  薑望道:“我生平所見惡事,以人魔為最。
庇護其他人魔,就是他最大的惡!
不殺此人,人魔不絕。
今以劍為鋤,斷根可也。

  “你這是一朝登頂,便想要了卻所有舊憾啊!
”鐘離炎很有些羨慕。

  該死的,怎麽不是他先證絕巔。

  他也有不少未完成的遺憾呢!

  比如流放鬥昭,比如擊敗薑望,比如讓老爹卸甲。

  薑望倒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今日長劍利,壯我洪聲!

  昔日在青雲亭,他能做的事情極其有限。

  昔日在星月原戰場,他隻能看著燕春回帶走揭面。

  現在他卻可以開口說,必殺燕春回!

  鐘離炎心裡雖然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但也不耽誤思考正事,斟酌著道:“無回谷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燕春回的實力深不可測,要想殺他,咱們得做足準備。

  咱們?

  薑望愣了一下,便又聽李一道:“我聽說過這個人,不太好殺,很強。

  惜字如金的李一,難得說這麽多字,可見燕春回聲名在外,確實是兇悍。

  薑望道:“所以我來找你,太虛閣有維護秩序的責任,受天下之名,當承天下之責,今有除魔之力,而放任人魔,於心何安?
我們聯手,再搬動太虛閣樓。
另外我還請動了刑人宮的公孫宗師,他早就有意除害——”

  “就該如此!
”鐘離炎猛地一擊掌,極有乾勁地道:“你安排得很好。
我們四個聯手。
殺他不難。

  薑望:……

  新晉真君的薑某人,本想拉著李一就這樣離開。

  但也不好就這麽把鐘離炎丟在這裡。

  畢竟先前仙龍法相證修羅天之時,他求自己求他幫了忙。
這份人情不好這麽快忘記。

  想了想,薑真君頗為認真地道:“我知道鬥昭在哪裡。
你上次不是說被他騙了,很是惱火麽?

  又補充道:“我有詳細地址。
我還可以給你畫路線圖。

  鐘離炎大手一揮:“我不在乎。
現在是為民除害的時候,豈能拘泥私怨?
——行大事當鼓雷霆,輕縱則失其利,不可過多猶豫,咱們這便走吧!

  他一馬當先,轉身往虞淵外飛去:“都隨我來!

  想了想,又對薑望補充:“除害之後再給我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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