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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八十四章 誠求賜我一敗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5071 2024-05-29 00:59

  閣堂之中,武道宗師姬景祿面北而坐,回聲飛於遠空:“百年盛事,吾當親見!

  又折回身來,環視四周:“吾欲往矣,諸位是否有暇?

  璐王姬白年長身而起,笑道:“天下風景,本王豈能錯過!

  長陽公主姬簡容亦是一拂雲袖:“孤當祝酒,壯樓真人之行色。

  姬景祿看向瑞王姬青女。

  “朝中事繁,孤就不去了。
”姬青女道:“誠願諸位,觀禮有益。

  姬景祿自不強求,朗笑一聲,出門去也。

  北天師巫道佑靜靜地坐在那裡,不發一言,臉上的情緒其實並不真切,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一直到幾個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門外。
他才悠然開口:“這天下第一真之戰,瑞王不感興趣麽?

  姬青女把玩著手裡的茶盞:“沒有懸念的戰鬥,沒什麽可看的。

  巫道佑瞧著他:“瑞王方才言辭激烈,令人震動。
實在想不到,瑞王才是對薑望最有信心的那一個。

  作為中央帝國廝殺到最後階段的皇子,若說姬青女真的對薑望一無所知,那他就不夠稱職!

  在最近這十年,但凡著眼於天下者,都不可能錯過薑望之名。

  但凡有志於天下,都不可能不去了解薑望其人。

  往大了說,他幾乎是當代的一面人道旗幟。

  往小了說,他也是世所公認的人族第一天驕,唯一一個不牽扯任何勢力卻能列名太虛閣的存在。

  連這樣的人物都不去了解,那是根本沒有睜開眼睛看世界。

  姬青女漫不經心地道:“若不是天師與小王所見略同,又怎知這‘沒有懸念’,篤定的是何人之勝局?

  巫道佑低低一笑:“老夫本以為,瑞王一直想要為景國除此大患。

  姬青女淡聲道:“薑望這樣的人,不是景國的大患。
景國真正想要除掉他的時候,他才是。

  他將那隻茶盞放在茶凳上,便即起身:“天師大人在此靜歇罷。
鬥厄成新死,長河多波瀾。
孤要去於帥府上看看。

  大景帝國的這三位皇嗣,在不見明血的殘酷戰場,一路廝殺至此,成為走到這個階段的僅有的三位,自然是各有各的才能。
行事風格也大有不同。

  其中以璐王姬白年最為年長,長陽公主姬簡容次之,瑞王姬青女反倒是年紀最小的那一個。

  當然哪怕是姬青女,也已年過四十,遠比今日來中域揚威的薑望年長。

  一個看風景,一個看樓約,一個看死去的於闕,照拂死去的王坤的家眷。
真是耐人尋味。

  望著姬青女削瘦的背影,巫道佑靠坐在那裡,靜靜地垂下眼簾,昏昏如睡。

  中央帝國到底延續了多少年?

  史書一筆一筆記著,他卻記得不那麽真切。

  有時他也覺得自己老了。

  但總有人年輕著。

  年輕的人在路上。

  男子二十行冠禮,意味著已經成年,需要擔起責任。

  通常是由家族裡有威望的長者主持冠禮,由受禮者的父親親自授冠,受禮之後,還要拜見自己的母親……

  薑望不太記得自己的二十歲生日是怎麽過的,大概是在修行中。

  他是自己給自己戴的冠。

  在尋常的某一天,買了一頂玉冠,自己束好了發,自己宣示自己成年。

  算是日復一日的修行裡,為自己定格的某個瞬間。
在披星戴月、風雨兼程的路上,留下了那麽點奢侈的儀式感。

  而後在二十歲的尾聲,於齊夏戰爭中一戰驚世,爵封“武安”。
成為天下霸國最年輕的軍功侯爺,一躍成為帝國高層,踏足現世權力之巔。

  現在他的二十九歲已經走過一半,倘若算上在鏡湖之中丟失的時間,那便已是人生三十。

  他要在“而立”之年,為自己“加冕”。

  “加冕”這種事情,要奉天下禮,受天下名。
沒有說關起門來自己給自己上封號的。

  中央大景帝國皇帝,必然要坐在中央,迎接諸方挑戰。
偉大的鳳溪鎮皇帝倒是不會被挑戰,卻也沒誰會承認,楓林城緝刑司隨便派一個人,就剿滅了。

  薑望已至中域。

  一腳踏進中域,便算是踏進了景國的勢力範圍。

  將近四千年的天下第一的歷史,早已讓整個中域都懾服於“景”的威嚴。
偶有幾個起跳的,也都翻不出手掌。

  薑望已不是第一次來了。

  故地重遊,心情不似舊時。

  他也不鋪墊什麽,飛身至此後,直接擡手一指,縱起劍虹掛紅日,一聲劍鳴徹中州!

  他以此聲回應了姬景祿,又在連綿不絕的餘嘯裡,對整個中域宣言——

  “薑望二十三歲於邊荒斬魔而真,都稱‘青史第一’。
薑望愧受此名,心中委實惴惴。
所謂青史第一,應當名實兼符,遠邁諸賢,焉能隻爭修行之時間,較孺子論一字之快慢?
不能壓服天下,何以稱此魁名?

  “薑望雖才淺德薄,資質平平,亦不敢有負天下厚望。
天下予名,不可不擔肩。
故發奮七年,旦磨一劍,終於今朝有所成。

  “太元真人!

  他呼喚道:“吾自修行始,即知閣下為中州第一,乃蓋代之真!
今日凈手洗劍,奔行萬裡,與君相見,叩君之門。
拳拳之心,惟願君知——誠求賜我一敗!

  樓約的確是沒有想到,自己都回到了景國,在近海避了一遭,還是被找上門來。

  在懷島也就罷了,算是身在敵營,有迎接挑釁的心理準備。

  怎麽人都回家了,靖海計劃都認栽,還能從海上追到中州來?

  真是……沒完沒了!

  “父親。
”站在虛掩的房門前,正要推門而入的樓君蘭,當即回身,極顯英氣的眉頭,掛了幾縷擔心。

  她手上端著一隻玉碗,身後那虛掩的房門,仿佛深陷濃霧,其間幽光不透。

  “你不該擔心我。
”站在長廊上的樓約道:“比我強的真人,我隻在歷史裡聽過,不曾在現實裡見過。

  他轉身走下庭階,高大的身形在庭院之中,留下一團晦影。

  “照顧好你妹妹,叫她按時吃藥。

  隻留下這一句,便消失無蹤。

  而與此同時,景國高穹,應天府上空,倏然顯出一團深幽的混洞。

  整個天空,也隨之暗了三分!

  拖著長披的樓約,從混洞之中走出,大步走向遠穹。

  他的聲音滾在長空:“薑真人誠於斯至,樓某豈有不從!

  陸霜河號為洞真殺力第一,但隻有某一劍在某個瞬間爆發出來的極限殺力,可稱不得天下無敵。

  四大武道宗師,在與薑望交手的時候,都距離衍道隻差半步。
但武道和現有的道修之間,還差了漫長歲月、無數強者的積累,算不得真正的洞真極限。

  迄今為止薑望所戰勝過的對手,他樓約也不曾缺了類似的戰績。

  兩證天人,兩次掙脫,的確曠古絕今。
但真正在戰鬥上的表現,還未曾有誰見證。

  他亦不聞,史上洞真境之天人,是無敵洞真!

  這一生逐名最強,何辭一戰!

  其時旭光萬道,紅霞抹空。

  那青衫掛劍的男子,獨立於雲海之中。
如一縷垂落的天光,像霜海青松。

  挺拔,高岸,孤絕。

  頹然如未醒的向前,和穿戴得體、佩飾精緻的白玉瑕,各立一閑雲,散落在天邊,佔據最佳的觀景位。

  俄而又有流雲三朵飄來,雲上分別立著姬白年、姬簡容、姬景祿。

  雖然再無他人升空近觀,但想來整個景國範圍內的強者,無人會錯過這場鬥爭。

  長陽公主本來準備了兩杯祝酒,要同時祝贈兩位交手的真人。
但踏雲至此,卻不發一言。
因為此時此刻,說什麽都煞風景。

  從來耳聞,不似親見。

  兩位頂級真人還未正式交手,氣勢的碰撞就已吞天掩月。

  萬萬裡雲海翻滾。

  樓約注視著薑望的眼睛,隻用了三步,便將意和勢都推至巔峰,從遠處走到近前。

  其人行在雲海,仿佛遠古巨人行走在莽荒大地,把雲都踩得厚重,每一步都是震天的轟隆。

  “來者是客,修行路上,你又少走我頗多年月。
”樓約龍行虎步,聲若洪鐘:“今天在哪裡打,怎麽打,你來說!
天上地上,諸方鬥法,樓某無有不應!

  這的確是中州第一的自信,敢於迎接所有對手,不畏懼任何挑戰。

  亦如中央帝國,坐虎瞰八方。

  薑望平靜地與他對視:“樓真人生得高大,比我年長,這些都是天生。
薑某不找理由,不覺得有任何不公。
強就是強,弱就是弱,沒有那麽多話講。
樓真人未早至,薑望未晚生!
今日相逢在此,唯道而已。
你我之間,是絕對公平的一戰。

  他亦前行,雙手一張!
“天有何拘,地有何約?
薑某別無所求,隻求殺得盡興。
情願此身非絕頂,願見道途更高處!

  要打,就打一場不受限!

  他希望樓約能夠盡情地展示自己,體現中州第一的絕對巔峰。

  如此才不枉他萬裡迢迢,趕來這裡。

  觀戰的姬白年眼皮一跳。

  好狂言!

  情願此身非絕頂!

  千古以來,哪個敢言?

  “千古為名!
樓某也想知道,這個境界的極限在哪裡,前方是否還有路走,真正的無敵是哪般——”

  樓約和薑望之間,仿佛有無限的距離,永遠也無法真正靠近。
但樓約還在大步往前走,邊走邊道:“你我便以這雲海為臺,四方無限,天不絕頂,以為生死之爭!

  爭生死也罷,爭什麽都可以。

  樓約現場衍道也都行。

  已經說過這是一場不設限的決鬥。

  所以薑望什麽話都不再說,隻目視樓約,道了聲:“請!

  天地異變。

  極其恐怖的力量,自然而然的發生。

  萬事萬物,萬化於一瞬。

  天在上升,地在下沉。
八風推開,日月移位。
眼前所見、神識所感知的一切,都在無限地擴張!

  而自己,仿佛在無限地縮小。

  寄渺身於寰宇,何似埃塵。

  兩人腳下所立之雲海,雲氣都湮盡,幻變為星河。

  日復為夜,月碎為星。

  虛空廣袤,寰宇無窮。

  時空緘默,星海奔流。

  這一切不是蜃景。

  它真實無虛,真正具有偉力,它是樓約的掌中乾坤!

  昔者大齊皇子薑無棄,便摘得此神通。

  但神臨而死的他,自未能真正體現這門神通的極緻威能。

  樓約的確給予薑望以最高的重視,開戰的第一時間,便拿出最強的手段。
他的掌中乾坤,已經演化宇宙,非止於一世一天。

  叫人難以想象,待他證道絕巔,這一次翻掌,又是何等光景。

  天地本無限,乾坤自掌之。

  許來不許走,許死不許生。

  這天生萬物,宇宙裡的一切,盡為汝道敵也。

  聲音在此竟存在,一切規矩都重訂。

  一粒星子,顯成了星辰。

  在視野中近乎無限地放大,穿越茫茫虛空,橫渡幻海,向薑望轟墜。

  星辰是樓約的拳頭。

  薑望是宇宙的塵埃。

  這是一幅極有張力的畫卷,年輕的真人負手立於宇宙虛空,獨自面對一顆星辰的隕落。

  在高速的轟墜之中,這顆星辰忽然被火點燃——

  它本就自燃有火紅的烈焰。

  但此刻這些烈焰也被焚燒,瞬間爬滿這顆星辰的,是金赤白三色的真火。

  焚火以火!

  烈焰猛然張熾,而後歸於暗空。

  隻有一點黑灰,好似星辰的殘餘,在年輕的真人身前漂浮,又被霜風卷走。

  仙人無垢,不染纖塵。

  樓約握此宇宙,當然不會讓薑望久等。

  一顆星辰被焚化了,又有一顆星辰飛來。

  轟轟轟轟!

  轟聲連成戰爭的鼓。

  倏有鋪陳虛空的星光,仿佛整個宇宙在閃爍,星辰結成浩瀚的河。

  恐怖的星力已如實質的河水般流動,可以湮滅世上所有的火。

  沒人可以同時析分這麽多的星辰。

  哪怕是掌握仙念星河,擁有三昧真火的薑望。

  這條星河翻湧巨浪,俄而一轉,整條星河向薑望撲來。

  星光璀璨無極,閃耀宇宙之中。

  真似個萬丈神龍,騰挪虛空。

  年輕的真人與之相較,是那麽的渺小,簡直微不足道。

  但他擡眼看星河,目光如此平靜。

  高速崩塌的所有星辰,仿佛在這雙靜海般的眼眸中得到休憩。

  一切都在視野中變得緩慢了,墜星的轟鳴聲仿佛也很遙遠。

  他好像並不是在面對什麽恐怖的進攻,不是在與誰人交戰,而像是站在如畫的風景中……靜看星河一萬年。

  這種從容,無疑是對宇宙掌控者的挑釁。

  於是星光愈熾,星辰愈密,星河愈發浩蕩,不僅鋪滿視野,也真正填塞虛空。

  在恍惚之間的某個時刻,薑望靜如深海的眼眸略起波瀾,“醒”了過來。
仿佛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並非在哪裡郊遊踏青,而是在廝殺,在戰鬥。

  於是擡起一根食指,在身前一橫——

  從指尖一節一節遞下來,玉光轉,天光動。

  萬仙真態指亦仙。

  當然不是說他的手指亦修成仙人,而是萬仙真態的力量,流轉在他指間。

  那根手指,仿佛有無窮偉力。
遙遙一捺,便是一劍。

  食指橫過眼前,漫天星河竟清空——

  薑真人一指斬龍!

  宇宙深處,響起樓約的聲音,此時高渺,有至上的無情:“把我作為極真道路上的最後對手,是你的眼光,也是你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茫茫宇宙,除了虛空,就是星辰。

  一條星河被抹去了,更多星河卻湧來。

  浩浩蕩蕩,澎湃洶湧。

  貫徹古往今來,通達上下四方。

  成千上萬條星河共舞,無數顆星辰呼嘯。

  虛空動萬龍!

  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力量,整個宇宙的變化,都在樓約一念之中。

  萬條星河之龍共舞於此,時間和空間都不能將它約束。

  所以薑望又擡起一隻手。

  他的雙手各擡劍指,如持雙劍,便這樣前行,迎萬龍而去,指劃宇宙。

  每劃一指,即有一龍墜,即有數不清的星辰被斬落。

  他在虛空中漫步,踏出一條自我而貫的劍虹,橫渡宇宙,一路走來,星落如雨!

  當他擡起那雙平靜的眼睛,透過漫天星雨,已經看到無盡虛空之後,那個掌握此方宇宙的人。

  赤金之眸一轉,目仙人正坐其中,於是已同樓約對視。

  “看起來我確實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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