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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7章 舊事如憶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205 2024-04-30 15:06

  第7章 舊事如憶

  趙汝成家境優越,在道院附近買了一套宅子自住,有十來個仆從伺候起居,不常在宿舍。
杜野虎則一旦沾酒就不是一時半刻功夫能打發的。

  因而薑望回到宿舍後,才恍覺平日裡吵吵嚷嚷的宿舍裡,竟隻剩他自己。

  關上門後,他下意識地看了宿舍靠左最裡的那張床鋪一眼。

  床鋪上是疊得異常齊整的潔淨被褥,材質與宿舍裡其他人的被褥並無差異。
此刻床鋪上並沒有人,以後也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這是方鵬舉的床鋪。
他家境富裕,但從不扭捏瑣碎,與眾人同飲共食,從無挑剔。

  方鵬舉對面的床鋪是空的,上面堆了許多行李。

  兩側床鋪便以此為終分別排開,一側三張。

  左側緊靠著方鵬舉床鋪的第二張床鋪,是宿舍裡最亂的一張。
被褥隨意堆作一團,散落的衣物隻是點綴,若是細嗅,還能聞到酒香。
如果低頭往床底看,就能看到整整齊齊密密麻麻的酒壇。
相較於床鋪主人所居住的環境,這些酒壇顯然被照顧得十分周到。

  左側第一張床鋪正在門邊,因此這是淩河的床——他總是負責給大家開門關門。
被褥上還有幾個不太顯眼的補丁,但是漿洗得非常乾淨。

  右手邊第一張床鋪是薑望的,他的被褥與淩河在伯仲之間。
盡管很久沒有回來了,床鋪還是很整潔,顯然經常有人清理。
或許是淩河,或許是趙汝成……也說不定是方鵬舉,

  挨著薑望的右側第二張床鋪屬於趙汝成,他的床鋪在整個宿舍裡獨樹一幟,被褥被單全是雲想齋的高級貨色,小小的宿舍床鋪上,還搭有繡有金線的帳子。
與對面的杜野虎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熟的人大概會覺得趙汝成很難相處,但事實上隻是他的生活標準太高。
即使隻是偶爾來宿舍住,也要盡可能的華麗舒適。
他甚至曾豪擲千金要把整間宿舍改造成天字號頂級客房——如果不是薑望揍了他一頓的話。

  從十四歲考進道院外門一直到如今,薑望在這間宿舍裡已經度過了三年的時光。
房間裡的每一處細節都令他異常熟悉。

  物是人非事事休。

  薑望沉默了一會兒,便脫下鞋襪,解下外衫,徑自躺到了自己的床鋪上。

  他很累,很疲憊,但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能夠安心的睡一覺。

  一醒浮於事,一夢待天高。

  整座楓林城四四方方,規劃齊整。
城主府正在中心,輻射四方。
東城是道院的地盤,豪門貴室在城西。
南城住的多是平民,而商人富賈基本聚集在城北。

  見到薑望安然走出院長靜室,淩河才獨自抱著方鵬舉的屍體離開道院。

  方鵬舉活著的時候一呼百應,朋友眾多,死的時候人人厭棄。

  他行事卑鄙歹毒,理當被人厭棄。

  淩河不為他感到委屈,隻是,仍有些心痛。

  他用他的外衫裹著方鵬舉的身體,外衫很舊但洗得很乾淨。

  對他的腳程來說,從城東走到城西並不算遠,去方家大宅的路也很熟悉。
但淩河走得很慢,腳步很重。

  他舍不得。

  他年齡最大,他應該照顧好四個義弟,但是他沒有做到。

  他還記得在綠柳河畔五人結義的那一幕,記得兄弟五人每一個的燦爛笑容。

  綠柳河是清河的支流,繞著牛頭山而過,河裡的水很清澈。
可以映照年輕的臉,和年輕的心。
那一年他們仗劍走馬,那一年他們舉杯共話,數不清的時候切磋武藝,無數個夜晚秉燭相談。

  他們約定好一起升入內院,一起禦劍青冥,一起超凡入聖。
那些記憶,那些……約定。

  淩河從未想過,那樣意氣相投、情深義重的五個人,竟會有兄弟反目,生死相向的一天。

  這怎麽可能呢?

  他想。

  他想不明白,但他抱著方鵬舉冰冷的屍體,終於走到了方府門前。

  “幹什麽的?
”門房攔住他問道。

  方宅的府邸很高,高高在上的高。

  “哦。
”淩河抱著方鵬舉的屍體,微微低頭表示問好,“方鵬舉過世了,我送他的屍首回來,給貴府安葬。

  若是無人收殮,屍體就會被官府拉到亂葬崗統一處理。
那是左道妖人最喜歡光顧的地方,死後也很難安寧。

  但這話淩河以為不必說,他不是個喜歡表功的人,也不以為這是什麽功勞。

  門房臉色一變,砰地關緊了大門。
聲音從門後傳來:“你帶走吧!
老爺說不許他進門!

  “小哥。
”淩河誠懇說道:“煩請再跟你家主人通稟一聲,鵬舉再怎麽說,也是方家血脈。
他們或者隻是一時氣話,不會不管的。

  門房似是遲疑了一下,“我再去問問……你別趁機闖進來啊!

  “小哥請放心。

  淩河抱著方鵬舉的屍體,定定站在方府門前,聽著那腳步匆匆地遠了。

  他低頭對著方鵬舉早已冰冷的臉說:“鵬舉,你看你做的什麽混帳事情?
死了都不會再有人記你的好了,神憎鬼厭啊。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門房的聲音才再次在門後響起。

  “老爺說。
”他醞釀了一下,複述方宅主人的語氣道:“死都死了,還擡回來做什麽?

  淩河愣了一下,才訥訥道:“方家是體面的人家,應該給鵬舉一個體面。

  “老爺說了,方鵬舉的死因他老人家已經清楚。
這種不仁不義的人,不是方家的種!

  “可他,就是方家的種啊。
”淩河說。

  “你走吧!
”門房從門縫裡扔出一把刀幣,“再糾纏我們就報官了!

  那些刀幣叮叮當當掉了一地,很是吸引人的眼球。
若是用於簡單安葬一具屍體,便也綽綽有餘了。
多的錢,便是小費。

  這就是方家的態度。

  淩河沉默了。

  他不再試圖說些什麽。

  他很窮,從小就窮。
他很缺錢,他唯一完好的外衫裹在方鵬舉的屍體上,他的中衣打了很多補丁。
他站在富麗堂皇的方府門前,像一個吃了閉門羹的窮親戚。

  他抱著方鵬舉的屍體,轉身離開了。

  從頭到尾,沒有看那些刀幣一眼。

  這就是淩河的態度。

  迎接嘲笑最好的方式是什麽?
我們不迎接它,我們拋棄它。
——情何以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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