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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532章 大齊青羊子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363 2024-04-30 15:06

  第1532章 大齊青羊子

  謝君孟是一個強勢、自我、偏執,甚至於有一些癲狂的人物。

  不然也不會二話不說就要拿薑望試毒,用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考驗仁心館易唐的醫術。

  他並沒有什麽正邪的觀念,隻有自己的隨心所欲。

  易唐敢寫這封信,這個戴著鬥笠的家夥敢拿著易唐的信來煩他,他就要給出一個教訓,如此而已。

  至於易唐到底能不能及時解毒,這人能不能活命,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在交手的過程裡,被完全地激發了殺念,真正對這個陌生人下了死手,他同時也有被殺死的覺悟。

  他若死了,他會認。

  但這個隱在鬥笠蓑衣中的年輕人卻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無法言達。

  他慘白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情緒。

  而薑望隻是按劍而行,未有一次回頭。

  他這一路東來,隻為試劍,隻為驗證自己的道路。

  是他自己執意用易唐的引薦信為敲門磚,他也有意激發謝君孟的怒火。

  雖然謝君孟的強勢狠辣超乎意料。
但的確是最大化了這場切磋的效果。
對他來說,目的已經達到,別的倒是沒那麽重要。

  在兀魘都山脈靜坐半年,令他沉澱過往。

  從仁心館到勤苦書院到青崖書院再到東王谷,他的心態也漸有不同。

  他終於明白,向鳳岐當年為何要試劍天下,也真正理解了向前重走無敵路的道途。

  不殺謝君孟,當然有東王谷的原因。

  但哪怕現在不在東王谷,沒有別的什麽威懾,他也不會殺謝君孟。

  無它,是他自己要上門來切磋而已。

  向鳳岐當年試劍天下,想必也有很多人對他痛下殺手,想必也遇到過很多次生死危機。

  但他一步步地走了下來,最終殺出來一個洞真無敵。

  得饒人處且饒人,重點不在寬容,而在從容!

  唯有真正掌控勝負,把握局勢,才能夠說戰就戰,說停就停,說打到什麽程度,就打到什麽程度。

  薑望讓謝君孟看到的,是難以逾越的差距。

  所以他頹然若心死!

  便在此時,忽有一聲響在高天——

  “何人在我東王谷囂張!

  自那高天之上,有一道銀針倏忽落下。

  此針才出現在視野中,薑望就已經感受到了窮途!

  窮途末路。

  無可救挽。

  同樣是東王十二針,同樣是一針懸命,這一針卻是真正定下了道則,定下了死亡的結局——薑望絕對接不下!

  但他根本也不接。

  隻把鬥笠一扯,順帶連蒙面巾也一起扯下。

  反而跳將起來,躍在空中,就這麽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朗聲道:“大齊青羊子薑望!

  他甚至於手都離開劍柄,雙手大張,仿佛在擁抱這自高天而落的一針,展現的卻是毫無顧忌的張揚態度!

  他隻問:“我持青牌巡視東域,你有什麽意見?

  我就在這裡。

  我不反抗。

  我什麽都不做。

  你敢傷我一根毫毛嗎?

  無論出手的人是出於什麽目的,幫助謝君孟抹掉陰影也好,單純護短也好。

  在薑望顯露身份的情況下,東王谷誰敢殺他?

  要知道這可是在東域!

  朱禾之盟已經簽訂了很多年,齊國青牌捕頭可以橫飛無忌的東域!

  東王谷雖然也是天下大宗,但畢竟沒有諸如道門、三刑宮那樣的底氣。

  曾經的枯榮院又如何?
甚至號稱佛門第三聖地。

  齊天子還不是一手推平?

  高空那倏然而現的銀針,又倏然而止了。
那根恐怖的懸命之針,仿佛從未出現過。
那讓人窒息的強大威懾,就此消散無蹤。
唯有餘波陣陣,攪得天邊雲湧。

  落在薑望身上的,隻有和煦的陽光,和陣陣微風。

  籠罩在此時的東王谷的,是一種難言的尷尬。

  尤其是那一位出手的強者,要出手的也是其人,無法再繼續的也是其人。
極其囂張地出手,卻連半點威懾都做不到,甚至於還要極力收攏自己的攻擊,不使餘波沾染薑望絲毫。

  薑望在這種毫不設防的狀況下,真是擦著就傷,挨著就死。
死了就是東王谷的責任!

  可任他這麽昂立空中,張揚喝問無人應,也難免折損東王谷的威嚴。

  好在這時候,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薑小友今日怎麽得閑,來我東王谷閑逛?

  說話的老者,從遠處走來,踏進視野中。

  他臉上帶著慈和的笑容,幾步便落在了薑望的面前。

  說起來東王谷雖然暗中扶持申國,與齊國有些齟齬,但也算是為保證自身獨立而做出的一些動作。

  真正在明面上,並沒有跟齊國針鋒相對。

  再者說。

  像釣海樓那樣幾乎擺明了車馬跟齊國爭近海利益的,組建鎮海盟的時候,不也甩不開齊國麽?

  在東域,沒有誰能忽視齊國!

  所以東王谷內部對齊國的態度,也是分化的。
在必須維持宗門獨立傳統的共同前提下,有敵對派的,也有親和派的。

  比如當初在天涯台的時候,為了幫薑望救竹碧瓊,華英宮主薑無憂就特地請來了東王谷的醫修——正是面前這位姓蘇的老者。

  謝君孟以驚夢針在神魂層面給了薑望一個教訓,而這位蘇姓老者,彼時則是以驚夢針換得竹碧瓊片刻回光,留下“遺言”。
這才有了後來葬入天府秘境,得以意外歸來的事情。

  薑望不能不念這個情。

  所以他也飛身落下,輕笑道:“隻不過是來尋謝君孟謝兄切磋一下,並無他事……早知蘇老在谷中,我當叨擾一杯茶!

  “哈哈哈哈。
”這名為蘇椽的東王谷長老大笑道:“現在去喝也來得及。

  薑望禮道:“那就叨擾了。

  蘇椽伸手一引:“請這邊來!

  兩人說說笑笑,也便行遠了。

  隻當先前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過。

  謝君孟沉默地看著他們的背影,轉身又獨自往地窖裡走去。

  “那柄劍……我早該認出來的。
”他想。

  那一襲綠袍,在黑漆漆的地窖裡,有若隱若現的、幽幽的光。

  當事人雖是緘默了,東王谷裡關於薑望的討論卻未停歇。

  某處藥圃中,幾個采藥的弟子猶在憤憤不平。

  “嘿!
這姓薑的真是囂張啊。
他剛是在質問誰?
咱們要是哪位真人出手,真個給他悄悄毒殺了,死無對證,齊國又能怎樣?

  “就是!
咱們宗門長輩不好與他一個小輩計較而已。
拿個破牌子真當能免死了?

  “要是季修師兄還在,哪用得著真人出手?
他那九死毒就夠姓薑的喝一壺!

  “季修師兄……唉。
我還記得他以前跟我說,他來東王谷的目的,是為了幫別人留住心愛之人的笑容,讓世間少些遺憾……”

  藥圃裡一陣沉默。

  有些早早就結束了故事的人,曾經也是另外一些人仰望的星辰。

  故事的殘酷之處,正在於此。

  而更殘酷的地方在於,有些出身於小國小城的天才修士,因為死得太早。
連名字也不會再被提起了,如陽國嘉城莫子楚。

  很多人都可以有故事的,但不是誰都能活下來。

  “說起季修師兄,他失陷的那次天府秘境,是不是薑望也參加了來著?

  “好像是吧,記不太清了。
得回頭問問處理情報的師兄呢。

  “要是季修師兄還在,定不至於……”

  “噓!
叫人聽到,還以為你在質疑謝師兄!

  “少華,你怎麽不說話?
”又有人問道。

  曾經登上觀河台、惜敗於雍國北宮恪,如今躬身在藥圃深處、正用藥鋤慢慢翻土的江少華,隻是聳了聳肩膀:“你們說得對。

  ……

  ……

  薑望當然沒有跟蘇椽喝太久的茶,意思一下,也就告別了。

  從東王谷出來,離齊國已經很近,但是薑望沒有直接回去。

  而是一路經容國、過鄭國、穿越星月原……來到了懸空寺。

  為了安安穩穩地完成切磋,他仍然是戴鬥笠,蒙面巾,披蓑衣。

  懸空寺的山門,他來過好幾次,已是很熟悉了。

  輕車熟路地找到知客僧,順手掏出易唐的引薦信,正要說話,耳邊忽然聽得一句熟悉的——“師弟!

  薑望刻意控制聲線,硬著頭皮繼續對那知客僧道:“這是仁心館本閣醫師易唐的引薦信,某家乃閑雲野鶴,特來求見貴宗……”

  一隻胳膊已經搭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往回掰。

  淨禮乾乾淨淨的光頭湊了過來:“哈哈哈哈,淨深師弟,你來看我啊?

  “怎麽還遮著面呢?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就把薑望的蒙面巾扯了下來,還把薑望的鬥笠摘走,往自己的光頭上戴。

  臉上全是開心的笑容。

  那知客僧一臉迷茫看著他們倆,搞不懂這鬧的是哪一出。
淨禮大師親口認證的師弟,怎麽打扮成這個樣子?
怎麽回一趟懸空寺,還需要仁心館的修士來寫引薦信?

  薑望迅速用一隻手捂住了臉,眼睛藏在指縫間,聲音也從牙縫裡擠:“我今天來是有事要辦,你別瞎嚷啊。

  淨禮和尚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扭頭對那個知客僧道:“你先忙你的去吧,這裡交給我了。
記住,這個人一點都不重要。
你趕緊忘了。

  知客僧半懂半不懂地往邊上走。

  淨禮大師的禪機好深奧!

  我到底是要記住……還是要忘了?

  這邊廂淨禮和尚湊到薑望耳邊,悄悄地道:“閑雜人等已經走開了,師弟你是要辦什麽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你這麽湊到耳邊來說悄悄話,也太鬼祟了!

  真是有什麽秘密任務在身,還不當場就被你暴露了?

  薑望挪開一步,有些無語地道:“怎麽每次我都能剛好被你碰到?

  淨禮戴著那個鬥笠,笑嘻嘻道:“這就叫緣分。

  他仿佛是為了騙自己相信一樣,又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佛緣!

  薑望歎了一口氣,道:“你說實話,我不怪你。

  “好吧。
”淨禮確實是沒有騙人的本領,垂頭喪氣地道:“是師父發現你回來了,特地讓我來堵你的。

  聽到淨禮嘴裡說出師父二字,薑望本能地就要拔腿跑路。

  但終究還是止住了。

  “不是回來,是拜訪。
”他糾正道。

  “對對對。
”淨禮狂點頭:“三寶山才是咱們的家。

  薑望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其實我這次過來呢……”他小聲對淨禮道:“是為了挑戰你們懸空寺的外樓境第一人,好像是叫淨海?
你能幫我把他騙……叫出來嗎?

  淨禮左看看右看看,鬼鬼祟祟地道:“你也看他不順眼啊?
我揍他好幾回了。
你等著,我去把他套過來。

  套?
薑望沒太明白淨禮為什麽用這個“套”字,但是不妨礙他趕緊攔住淨禮。

  “我是為了切磋,較量,你明白嗎?
我要和他交手,不是要打他。

  淨禮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打他,那你跟他交什麽手呢?

  薑望讀史這麽久增長的智慧,不足以支持他此刻的表達。

  他竟一時不知道怎麽跟淨禮解釋。

  但也不必解釋了……

  因為耳邊突兀的響起一個聲音!

  “嗐!
我以為幹嘛呢!
還在那交頭接耳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約個人切磋嗎?

這事多容易!
你找你師父我啊!

  薑望好懸沒有踩出青雲一朵,控制著自己扭過頭去,果然就看到了苦覺那張枯黃的老臉。

  僧衣好像有些大了,浪蕩的掛在身上,臉上皺痕如刻痕,他總是會給人一種風塵仆仆的感覺。

  好像從來沒有安定下來過。

  好像一直在流浪。

  哪怕你明知道,他的背後是天下佛宗、佛門東聖地懸空寺。

  此刻偷聽完了兩個愛徒的對話,他以救世主般的偉岸姿態登場(自以為)。

  “還用得著找人寫信?

  他很做作、很嫌棄地捏起薑望手上那封引薦信,高傲地瞥了一眼:“一個無名小輩嘛,哪有我這懸空寺下任方丈的面子大?

  “師父……”淨禮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苦病師叔上次說,讓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晃蕩。
不然斬死你……”

  “哈!
哈!
”苦覺看了看淨禮,又看了看薑望,大哈兩聲,然後道:“你看他敢不敢!

  而後他大手一揮,雄赳赳氣昂昂地轉身:“走!
為師給你安排得妥妥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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