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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二十三章 三寶雷音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457 2024-04-30 15:06

  從此無心愛良夜

  天有雷霆之海,聚而成青瞳,謂之“天有眼”。

  地有冥淵之池,照而如隔世,謂之“地有眼”。

  天地有眼,善惡無報。
天地盡盲也。

  所以國家有製,陟罰臧否,代天而察,據地而裁。

  ――《遊生筆談》

  這段話的最後一個字,到底是“裁”還是“載”,歷來都有些爭議。
結合前文來說,“察”後面應該接“裁”,但《遊生筆談》裡又有“地載明德”之論,所以這裡作“載”字也說得通。

  之所以這麽簡單的一個字都有爭議,實在是那個寫下隨筆的“遊生”,消失得太突然,“遊生”本人又太神秘。
史筆不詳,追溯不及。

  以至於這本最早完整敘述國家體制、被譽為“國家體制第一論”的筆記,有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人們大概隻能知道,那位“遊生”,是當年與景太祖姬玉夙討論建立國家體制的人。
《遊生筆談》裡所收錄的內容,絕大多數都是寫給姬玉夙的信。

  善太息河中那彷如幽深眼睛的漩渦,極似傳說中的冥淵之池眼。

  就在它出現的同時――

  “已經沉了!

  薑望最後留下的那一聲,再度炸起。

  這一次可不比哄薑安安時的催促和寵溺,而是字字含威,殺意激烈!
每一個字都在下沉,仿佛墜天之鎖,拉扯著整個一覽無餘的暗河空間。

  元氣爆鳴!

  晦沉無光的善太息河上空,倏然蒸騰起一片極其厚重的、暗紫色的雷雲。
雲內隱隱有呼嘯的風聲,如厲鬼嘶吼。
雲邊扭曲,像是張牙舞爪的惡獸,在俯瞰河底的一切,隨時擇物而噬。

  轟隆隆!

  沒有任何預兆,自那雷雲之中,一道雷電光柱驟然傾落,直直地轟進善太息河,轟在那如眸的漩渦上。

  絳紫色的雷電光柱,直接貫穿視野,剖浪分波,有翻天覆地的姿態,真如神針探海!

  滋滋滋滋……

  大片大片的雷光,扯動張舞的電蛇,在善太息河奔騰回轉,將這暗無天日的地下暗河,轟成了電光暴耀的雷霆之海。

  傳說中留下了風後嘆息的暗河,何曾有這麽喧囂的時刻?

  不斷有水怪躍出水面,想要逃離雷光的捕捉,卻又在空中被無情攔截,被電笞為焦炭,最後毫無痛苦地跌落。

  薑真人的雷法太恐怖,一經鋪開,幾有滅世之威。

  雷柱傾落後,萬裡水域已寂空。

  那漩渦之眼,也徹底被轟散。

  雷光猶自在水中奔流,向萬裡之外開拓,好像要將整條善太息河都侵佔,將所有的水怪都清除。
一切的爆鳴和追逐,都匯成一句喝問――

  “何方邪祟?
膽敢窺伺於我!

  在那無底的深幽處,有恍恍惚惚的聲音浮起來,不得不給予薑真人回應:“薑真人!
好雷法!
我隻是好奇閣下威名,遠看一眼閣下風姿,心中實無歹意……萬請不必動怒。

  雷雲之中,薑真人的聲音道:“我亦無惡念,出來一會罷!

  那恍恍惚惚的聲音如在風中漸遠:“哈哈哈,下次,下次!
下次一定!

  雷光驟然激烈:“藏頭露尾,鼠輩行徑!
不敢報上名來?

  自那雷雲深處,雷霆光柱的盡處,有一束有別於雷光的仙光,遽然墜落。

  就在這墜落的過程裡,於那仙光之中,化生一尊額生龍角,飄逸非凡的身影。

  此尊身披華袍,盡顯仙相。
五官比起本尊添了幾分清貴氣,眸光卻比真身更冰冷。
嘴角微起殘酷的弧度,探手一抓,抓住一柄無形無色的長刀,豎前就是一劈――

  仙法見聞斬神!

  轟隆隆!

  電光千裡至萬裡,萬裡更往無窮去。
無法計數的電光,暴耀成一團,錯雜各處,瘋狂地鞭笞著善太息河。

  這條幽不見底、深不可測、長不知盡處的古老暗河,好似一條痛苦的巨蟒,在雷笞之下扭曲掙紮!

  而在這一刻,所有的電光都成為眼睛,所有的電光都是刀光。

  仙龍法相掌控了所有視覺與聽覺,凡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盡握於手。
而以見聞撲殺一切,要窮極善太息河之水,斬盡善太息河之邪祟,揪出那暗中窺伺的眼睛。

  今日若隻有薑望一人在這善太息河,他不會如此動怒。
但他還帶著薑安安和葉青雨,還敢鬼鬼祟祟地窺伺在一旁,他是絕不會把此賊往良善處想的。

  定要尋其蹤,捉其名,絕於後患。

  “惹不得也!
”那恍恍惚惚的聲音隻發出這樣一聲怪叫,那聲音有一種生命盡頭的嘶啞。

  以薑真人對聲音的敏感,尤其能感受得到,這“聲音”已經死去。

  也就是說,這聲音與發出聲音的存在,已經斬斷所有聯系。
隻此一聲,散而無跡,無處可尋。

  看來善太息河,並非其根本。
又或者說,所謂的善太息河,隻是某一種路徑。

  仙龍法相五指大開,散去了刀鋒,袖袍一拂,收盡雷光。

  這善太息河還有許多隱秘,那個暗中窺伺的存在既然已經逃走,他倒也不必急著現在就徹底掃蕩這條河流。

  “強大”有時候是對手的武器,因為它會讓你忽略掉很多危險。

  頭頂是那倒懸如惡神林立的鐘乳石頂,腳下是波瀾不驚的暗河長淵。
仙龍法相面無表情,懸空而走,徑往遠處。

  雷霆是天之罰。

  已為天人,已近天道,已握天道而放手,如今的薑真人,對雷霆的理解遠逾以往。

  薑安安的《金闕雲宮指間正敕仙雷術》,他隻是看一眼薑安安施法,便能略知根底。
再等薑安安獻寶似的拿秘典予他翻閱,他通讀之後,便已臻於巔峰。

  苦覺大師傳予他、也經常被他運用的“降外道金剛雷音”,更是已經達到當初創造此術的高僧都未抵達的境界。

  薑望博采太虛幻境演道臺所推舉的諸多禪法雷音,糅合自己對天道雷霆的理解,將這門雷音進行全方位的推演,使之臻於“無上”。

  這部隻保留些許原本菁華、已經脫胎換骨的雷音術,不應該再叫“降外道金剛雷音”。

  因為即便是真正的金剛降世,也不如現在的薑真人威風!

  薑望將它命名為……《三寶雷音正法》。

  禪宗正統在三寶。

  三寶山山門凋敝。

  苦覺謂之三寶,曰:苦覺的知識、苦覺的經驗、苦覺的智慧。

  凈禮曾經對此深信不疑。

  後來他不這樣認為了。

  他心中的三寶,是“師父,師弟,和我”。

  三寶如今隻有兩寶存。

  一個為再登極境而努力,一個還在努力地尋找答案。

  在酆都鬼獄之中,穿著囚服的凈禮,背對著柵欄,盤坐在地上,四周的資料摞得很高,仿佛圍墻將他圍住。

  他有些瘦了。

  當世真人的體魄,已見真不朽,按理說沒有消瘦的可能。

  但他的氣質,的確不及早先圓潤,沒有那種傻樂呵的幸福感。

  他的肩膀耷拉著,垂著頭,手指頭費勁地捏著書頁,一頁一頁地,很認真地翻閱著。

  他讀佛經都沒有這麽認真過――不是他不愛學習,他是聽師父的話。
他天生就得經,師父說,卻也不必再讀別的什麽糟爛經文了,沒來由混淆了真佛。

  當年苦諦師叔給了他一部秘藏經書,叫他好好學習。
結果師父堵著門,跳腳罵了整整一個月。
再沒有誰勸他讀過經。

  師父……

  凈禮常常會想師父。

  與凈禮和尚隔著一條過道的鄰居,也背對柵欄,但卻是靠坐著,姿勢十分悠閑。

  一身囚服也被他穿出了貴氣,坐如虎踞,靠似真龍。
但嘴巴一張,開始絮叨,那種貴氣就蕩然無存:“魏玄徹賭贏了。
武道大昌在他的執政生涯裡發生,僅此一件,他的功業就超過了歷代魏主。
他和吳詢把地基打得很牢固,魏國崛起已經勢不可擋。

  什麽崛起不崛起,大昌不大昌的,凈禮不在意這些。

  魏國他更是不熟悉。

  他隻是在熊谘度幫他找來的資料裡,努力地尋找著熟悉的名字。

  很奇怪,別人所描述的師父,和他心裡的師父,竟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感到熟悉又陌生,親切又恐懼。

  熊谘度繼續道:“魏玄徹這些年一忍再忍,吳詢也早就躍躍欲試,想試軍鋒。
魏武卒一定是強軍,但是強到什麽程度,尚還不知。
魏國想要乘勢而飛,就一定要想辦法證明自己,要立起旗號來。
過去那一套可行不通了。
恰恰楚國改製,騰不出手,這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就看景國那邊有沒有什麽動作。
嘿嘿!
南域霸主自顧不暇,且看中央大景是否還能布武天下。
也看那魏玄徹,是否有擔得起野望的拳頭。

  他獨自說了一陣,扭過頭來:“喂!
能給你找的情報,都給你找來了,什麽苦性苦覺苦命的,一幫子聽起來就難受的人――你看出來什麽了嗎?

  凈禮沒有說話。

  他看出一些東西來了,但是他誰也不想告訴。

  熊谘度道:“當初苦覺來南域,是逃過來的。
珞山歷史上沒有佛跡,至少在左家入主珞山,一直到現在的幾千年歷史裡,跟佛宗怎麽都扯不上關系。
左光烈為什麽會救他?
他又為什麽認定左光烈是佛子,一定要傳衣缽?

  凈禮不吭聲,繼續翻著資料。
他發現師父這一輩子去過好多地方,雖然在世上沒有留下什麽很大的名氣,但跟很多人都打過架。

  他好像是師父的師父,像師父注視自己那樣,注視著師父的成長。

  “唉,等我出去了,我可不能說這麽多話。
”熊谘度繼續道:“天子須得喜怒不形於色,叫人猜不出心思。
而且金口玉言,言必有律,不能說廢話。
哈!
我不太像個皇帝,是不是?

  他又道:“但偉大的皇帝是什麽樣的,又能由誰來定義呢?

  他有時候很見氣魄,但有時候又實在絮叨。

  人一旦跟“絮叨”搭上邊,就很難夠得上威嚴。

  “凈禮!
凈禮!
三寶山的凈禮!
你說句話啊,你怎麽看?
”熊谘度嚷道:“我是個好皇帝嗎?

  凈禮悶了半晌,從資料堆裡擡起頭來:“你爹還在呢。

  “未來的好皇帝!
”熊谘度強調道:“未來的偉大的皇帝!

  “哦。
”凈禮說。

  他覺得實在不像。
還不如師弟呢!

  師弟穿侯服的時候,威風極了。
可惜沒有見師弟穿過袈裟,不然都像佛祖。

  熊谘度又問:“你知道平等國在角蕪山上做了什麽嗎?

  不等凈禮說話,或者說凈禮本來也不打算回答,他又道:“我們通過你談成了合作。

  “啊?
”凈禮沒有聽明白。

  誰通過的?
怎麽通過的?

  他還什麽都不知道呀。

  “小聖僧,我就喜歡你高深莫測,不愛說話的樣子。
”熊谘度道:“我決定封你做國師。
等我登基,你就走馬上任。

  他們之間的確達成了互相幫助的合作。
眼下這些跟師父有關的資料,就是熊谘度的幫忙。

  凈禮倒是從來沒有想過做官,想了想,問道:“國師能幹什麽?

  熊谘度突出重點:“你想打誰就打誰,想罵誰就罵誰。
誰都不能打你,罵你。

  凈禮道:“我現在也是想打誰就打誰,想罵誰就罵誰。
誰打我、罵我,我就打哭他。

  熊谘度道:“做了大楚國師。
你打不過的也可以打,罵不過的也可以罵。
他們都隻能忍著。

  凈禮愣了一下,心裡已經動搖了!
但師父說過,餡餅就是陷阱,下山之後,事事都要小心。
他很謹慎地問道:“那國師需要做什麽呢?

  “陪我聊天,聽我說話,就像現在這樣。
”熊谘度道:“同時你不能把我的話告訴別人。
你要維護皇帝的體面,國家的體面。

  凈禮道:“我都不認識別人。
我也不愛跟別人說話。

  “你看,我們再一次達成了一緻。
”熊谘度語帶贊嘆:“我們實在是君臣相得!
我們會名垂萬古的!

  “哦。
”凈禮懵懵懂懂。

  熊谘度又道:“我準備把隕仙林那邊的雜務托付給你,你作為大楚國師,偶爾巡視一下隕仙林環境,定期向我匯報。
那邊新建起來一個天公城,是他們平等國的,你跟他們好交流。
過去的時候,也順便幫我捎點東西,你看怎麽樣?

  聽起來不是很復雜。
凈禮道:“好吧!

  熊谘度又道:“不過做大楚國師,背景得乾凈。
你往後不能用平等國的身份,也不能用懸空寺的身份。

  “我沒有別的身份了呀。
”凈禮擡起頭來。

  “孤給你安排。
”熊谘度道:“你再取個名字!
想叫什麽?

  凈禮很費勁地想了一陣,最後不知怎麽,嘆了口氣:“隨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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