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父與子

　　男人啊，有時候還真是喜歡口是心非。

　　李平安看到一大家人追隨自己的腳步而來，心情十分愉悅，卻依舊要對瑤池問一句：

　　“你們都過來了，天庭還轉不轉了？
”

　　瑤池溫婉地笑著，鳳目中帶著幾分無奈，柔聲道：“陛下去哪，吾自是要去哪的，這可是女媧聖母當初讓吾讀的人族典籍中所寫。
”

　　牧寧寧笑道：“咱們一家都住在這個洞府嗎？
”

　　在旁邊跟李亦情說悄悄話的李大志立刻道：“啊不，主峰後山！
那邊已經收拾好了，天帝行宮在這也太寒酸了。
”

　　瑤池微笑頷首，打量著這個李平安當年親手開鑿出的洞府，溫聲問：

　　“這就是當初陛下追隨雲冰仙子修行之地嗎？
內洞布置的還頗為雅緻呢。
”

　　李平安：今日怎天氣這麽熱。

　　怎汗流浹背的。

　　還好瑤池並未多調侃，牧寧寧也順勢接過話題，張羅著讓他們先去主峰安頓，各自找好住處，然後一家人好好聚聚。

　　李平安特意叮囑道：

　　“天帝印不在我這，我就不是天帝。

　　“稍後喚作夫君就是了。

　　“此外，天庭運轉莫要受影響，我看東王也在交代諸大臣政務了。
”

　　李大志歎道：“你跟六聖一吵架，天庭人心惶惶，很多人族出身的仙神直接離天庭了。
”

　　“沒辦法，我們不能再這麽稀裡糊塗下去了。
”

　　李平安仔細想了想：

　　“這次是鴻鈞祖師道心崩潰了，直接泯滅了本體，徹底放棄超脫和成聖的希望，跑過來要拉著您合道，我不得不把這些搬到台面上。

　　“可這難道不是我老師想要的結果嗎？

　　“這次您與鴻鈞一同觀覽老師的私藏，不就是老師安排的嗎？
老師應該就是有意刺激鴻鈞和您。
”

　　李大志納悶道：“那你說，他刺激我有啥用？
我本來就是躺平的啊。
”

　　“這個……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

　　李平安笑了笑：

　　“我現在對那個鴻鈞道人收藏館還挺感興趣的。

　　“爸，你先把大家安置下來吧，記得給東王那邊發信，天庭正常運轉不要停，不管以後的天帝會是誰，天庭的職能與方向不應變動。
”

　　“好，”李大志正色道，“你先休息，別管這些事了，你的態度我大概明白了……唉，這都叫什麽事，這天底下仿佛就咱爺倆關心天地死不死、生靈活不活的問題了。
”

　　李平安眯眼道：“這側面說明，基層鍛煉對組織幹部的重要性。
”

　　“嗨！
”

　　李大志擺了擺手，轉身帶著大部隊離去：

　　“晚上家宴！

　　“世間多少權財事，不及家人都平安。
”

　　李平安：……

　　他這名字的寓意真不錯。

　　道道流光離了這個小山頭，朝主峰方向遁去。

　　李平安瞧見自家長子李亦情好像有點欲言又止，便傳聲叮囑，讓他稍後找好住處就過來一趟。

　　真說起來，李平安還真沒怎麽管過自己這雙兒女的教育問題，都是自己父親與兩位夫人帶他們，東王和各位人族出身的天庭大臣也都算他們的老師。

　　李亦情此前就已知曉他的身份。

　　天道嬰靈。

　　他坦然接受了這個出身，並依舊以‘李家人’自居。

　　李平安坐回了躺椅中，靜靜地思索著。

　　這次試探，他也得到了很多信息，此前不能確信的猜疑也有很多落到了實處。

　　此前的長生天劫，果然就是太清聖人在推動；

　　天道嬰靈離開天道，應該也是太清聖人的謀算；

　　這倒不是說太清聖人背叛了天地如何如何，隻是理念不同罷了，太清聖人應該是有他的謀劃。

　　面對超脫者這種從最初就無敵，保持著絕對武力卻還要費心去安排全局、謀劃各處的敵人，‘操作變形’、‘思想走偏’這種情況都很正常。

　　至於太清聖人和超脫者的關系……

　　李平安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大概率不是什麽主仆關系。

　　盤古神是超脫者的手下，不代表太清也是，隻是太清也認可所謂的‘新世界’，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獻祭整個天地生靈去開創一個新世界，這種行為跟戰犯有啥區別？

　　用這種方法開創出的新世界一旦出現問題，後面怎辦？

　　繼續獻祭這個新世界，去開創一個新新世界？

　　那隻是另一個天地輪回罷了。

　　李平安也曾想過，假設他是超脫者，會選擇什麽樣的辦法去建立新的世界，他也構思出了一個方案。

　　那個方案其實就是他的第四規劃。

　　天地降維。

　　混沌海的狀態，很像是李平安個人理解中的‘高維宇宙’，時間碎片化，沒有空間的概念。

　　開天辟地，其實就是讓混沌海的維度稍微降低，讓時間成為了線性的存在。

　　那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呢？

　　讓混沌海降維，直接炸掉歲月大道，一縷混沌氣息在三維宇宙中能化作一個星系團，把整個混沌海炸成自己老家的宇宙，讓天圓地方化作行星世界！

　　新世界就蘊在這無數的星辰中。

　　文明可以有各種各樣的發展走向，不一定非要修行，到時候靈氣什麽的肯定會逸散，搞個星路留存靈氣，確保洪荒的修仙文明能有所傳承。

　　隻要能實現這一步，那洪荒天地間的生靈，完全可以過渡到這些星辰上。

　　降維之後，將會有更加廣闊的世界。

　　文明的興盛與消亡完全不用什麽天庭、什麽超脫者去管束。

　　甚至，李平安修為境界越高，就越發覺得，混沌海就是宇宙演變中的一環，他雖然是個化工人，但理科生大多都學的很雜，他也了解過宇宙結構之類的知識。

　　不過混沌海降維成他所知曉的宇宙之後，這個宇宙還是不是自己地球老家所在的宇宙……

　　那李平安就沒辦法保證了。

　　他隻是在單純解決天地終焉的問題。

　　‘唉，要是能說服老師就好了，可惜，老師已經無法回頭，他已害死了太多生靈，哪怕是自詡超脫，也會被這種事影響道心。
’

　　‘不然他哪裡來的執念？
’

　　‘真有超脫嗎？
力量上的超脫、生命形式的升華，並不代表思想和情感上的解脫吧。
’

　　‘要這麽一說，那些佛門的經文還挺有深度的。
’

　　李平安暗自一笑，擡頭瞧見李亦情與李櫻櫻駕雲而來，略微思忖就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袍。

　　他也要跟兒女們親近些了。

　　大家搞得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樣，而且他倆好像還很怕自己一般。

　　他很嚴格嗎？

　　明明很慈祥才對。

　　……

　　鑄雲宗的山門經過了幾次外擴，新的入門弟子也有更完善的培養體系，流雲觀現在已經成了鑄雲宗‘文物保護區’和‘天帝故居教育基地’。

　　李平安用了點術法，讓外人無法窺見他們身形，便駕雲帶著一雙兒女落在流雲觀中，去了自己的精緻小木樓。

　　“這裡就是我最初修行之地。
”

　　李平安笑道：

　　“最初修道時，我進展十分緩慢，因為是成人修行。

　　“那時還是幸虧了你們祖父與我有了一門父子神通，他能給我傳功，我才一步步追上來。
”

　　李亦情打量著各處的陳列。

　　李平安離開此處時，這個小樓已差不多被搬空了，但現在裡面放了許多家具，都是後來人腦補天帝陛下當初的飲食起居自己放置的。

　　還挺雅緻。

　　李亦情如今已是天仙之境，距離金仙隻差半步。

　　——這就是天道嬰靈修行的恐怖之處。

　　而最恐怖的還在於，李亦情沒有自己的大道，他的道就是天道，是秩序，是統合，是庇護蒼生。

　　他修行的方式，就是去參悟道則之海。

　　當然，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李亦情也不想讓旁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自己，所以模擬了兩條大道。

　　一條是李平安的青雲大道，一條是大母瑤池的五行金之道。

　　李平安對此卻是並不怎麽關心的。

　　或者說，他就沒怎麽關心過這倆孩子。

　　他坐去了主座中，打量著李亦情和李櫻櫻。

　　李櫻櫻身子骨還沒完全長開，身形瘦瘦小小的，一張俏臉有瑤池三分神韻，精心梳起的雙環髻讓她看著更加乖巧可人，那雙大眼靈動有神，此刻雖然盡力在李平安面前裝作淑女模樣，但她忍不住挪動的、套著繡花鞋的腳丫，與她時而擺在身前、時而背在背後一刻都不得安分的小手，都顯出了她的本來性格。

　　李櫻櫻在天庭中，那就是瑤池一霸，渾天的小魔王。

　　她修為雖不高，搞怪的本領著實不小，上到大姐龍吉，下到瑤池普通服侍仙子，都沒少被她捉弄。

　　女兒可是李平安的心頭肉，天庭大臣們看她的目光也是多寵溺。

　　李亦情倒是頗為早熟，而今已是將自己面容調整成了二十歲左右的弱冠之容，臉頰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窩深邃，與李平安長相有五分相似，又有一種大道灌注自身的奇特道韻。

　　“坐吧。
”

　　李平安溫聲道：

　　“此前天庭事務繁忙，天地間有諸多布置要做，所以一直沒空管你們兩個。

　　“現在我也非天帝了，可以擔負起教導伱們的責任了。
”

　　李亦情像模像樣地行了個道揖，正色道：“父親您莫要因太清聖人的抉擇傷心，太清聖人所看到的天地與生靈應當是有所不同的。
”

　　李櫻櫻小聲嘀咕：“就是！
母親說了，爹爹的天帝之位誰也奪不走，誰有資格代爹爹成天帝？
”

　　“話不能這般說。
”

　　李平安隨手輕擺，攝來兩隻椅子，李亦情與李櫻櫻一同落座。

　　李櫻櫻坐下時本來還大大咧咧，小身子很自然地就垮在了椅子內。

　　李平安皺眉看了過來，李櫻櫻瞬間端坐，隻用屁股坐椅面的邊緣，身子繃直、表情端莊。

　　李亦情倒是頗為放松，扭頭看了眼李櫻櫻，嘴角帶著幾分笑意。

　　“你們平時都做什麽？
”李平安問。

　　“修行，讀書，”李亦情聳聳肩，“那些老師對我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我平時能學到的東西還不如自己在天道中瀏覽的多。
”

　　李平安笑道：“你身份之事不用多顧慮，你是我李平安的兒子，李家的長子，這一點不管是誰都無法改變。
”

　　李亦情含笑點頭，目光微微閃爍。

　　李櫻櫻小聲問：“我哥……什麽身份……”

　　“天道化身，”李亦情淡定地看向天花闆，“先天聖人，距離超脫者最近的生靈。
”

　　“真的假的？
”李櫻櫻眨眨眼，“那我呢那我呢？
”

　　李亦情：“普通，瑤池，女仙。
”

　　“切！
”

　　李櫻櫻揮了揮小拳頭：“他們老誇我天賦高，悟性好！
”

　　“是，悟性好十幾年了還沒真仙，”李亦情笑道，“咱們出生可就是仙人之體，先天元神更非尋常煉氣士可比。
”

　　李櫻櫻頓時咬牙切齒狀。

　　李平安笑著搖搖頭：“不要跟你哥比修行之事，他真是天道化身。
”

　　“啊？
”李櫻櫻眨眨眼，“那哥他豈不是……想幹嘛就幹嘛？
”

　　“當然不是，”李亦情道，“我必須學會平衡生靈與天道之間的關系，這也是我在探求的大道路徑……父親，我一直有個問題，能問您嗎？
”

　　“隨意問，”李平安舒服地靠在椅子中，“我平時很有架子嗎？
”

　　李櫻櫻小聲道：“倒不是有架子，是根本見不到呢。
”

　　李亦情問：“您一直喊祖父是爸，這是什麽意思？
”

　　“我跟你祖父是天外來客，此事你應該知曉。
”

　　李平安溫聲說著：

　　“我二十五歲前都是凡人，二十三歲來到的這個世界，在此之前我都是喊爸，也就是父親的意思。

　　“按理說我該入鄉隨俗，喊你們祖父爹、父親大人這種稱呼。

　　“也是為了做個區分，提醒我自己，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我不能坦然去接受這個世界的規則，比如，帝王可以作威作福，實力強就可隨意霸淩弱者。

　　“這個稱呼雖然很小，卻代表著，我有這個世界所沒有的思想。
”

　　“什麽思想？
”李櫻櫻小聲問。

　　“追求平等，雖然我沒資格說這話，我有了三位夫人，”李平安輕輕撇嘴，“這塊不提，大緻上就是平等待人，尊重每個生靈的勞動，每個生靈都是天地間不可缺少的一環，諸如此類。
”

　　李亦情面露恍然：“所以您一直想去救所有人。
”

　　“想是這麽想，但實際操作起來，肯定不可能救所有人。
”

　　李平安道：

　　“對於這件事，我都是制定一個大的方向，戰略上要盡可能救走所有人，操作中允許出現一定的傷亡。

　　“實際上，你們的師祖，我這位超脫者老師的計劃，應該是要犧牲所有生靈，隻留下極少部分、可能不超過一千個生靈。

　　“我跟他的理念有所衝突罷了。
”

　　李亦情緩緩點頭：“那我以後能喊您爸嗎？
”

　　“嗯？
”

　　“我也想提醒自己，”李亦情正色道，“追求平等，尊重每個生靈的勞動，每個生靈都是天地間不可缺少的一環。
”

　　“當然可以，不過我這個說法是理想化的說法。
”

　　李平安笑道：

　　“實際情況是，這個世界不管離開了誰，都能運轉。

　　“理想和現實之間一直存在某種落差。
”

　　李櫻櫻小聲問：“你倆要一直聊這個話題嗎？
我可以睡一會嗎？
”

　　“打個牌怎麽樣？
”

　　李平安笑吟吟地在袖中拿出了自己親手製作的紙牌：

　　“他們在準備大餐，咱們玩累了就去吃吃喝喝。
”

　　李亦情問：“爸……您稍後就在這嗎？
天庭那邊會不會出問題？
”

　　“不用擔心，”李平安輕輕眨了下眼，“真正能左右未來局勢的計劃不會停下，我需要時間來指點你修行，現在的時機剛剛好。
”

　　李亦情輕輕松了口氣。

　　李櫻櫻也不敢多嘴問是什麽計劃，倒是在袖中拿出了一隻小荷包。

　　瑤池賭聖，參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