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棺中靈的沉默

　　自李平安為眾仙和某個不速之客演示【無靈彈】後又過八九年。

　　人都說‘山中無甲子，洪荒不記年’，李平安邁入金仙境之後，這才有了確切的感知。

　　他的時間觀念確實發生了變化，很多時候自己都沒什麽感覺，腦袋裡面就多了幾年的記憶。

　　正常修行的道境提升速度，實在是太慢了。

　　上次突破，還是在上次。

　　在空濛界接近二十年的苦修，都不能將他推上七品金仙，還在八品金仙的圓滿邊緣晃蕩。

　　殺伐大道雖利、眾生大道雖靈，但它們都需要漫長的時間積累，才能相助李平安自金仙境邁出一截。

　　不過，這二十年，李平安一直在專心陪伴牧寧寧，道心中的那點愧疚感也隻剩下了一絲。

　　他收獲雖小；

　　但牧寧寧收獲卻是非常巨大。

　　這二十多年的每月定時雙修，不隻讓牧寧寧道境突飛猛進邁入了二品真仙，更是讓她這先天靈軀誕生了一些奇異神通。

　　那種很正經的神通。

　　夫妻二人的床榻之樂自是不足與外人道哉；

　　且床榻之樂早已不限於床榻。

　　除卻修行之事，牧寧寧在新天庭中也算得到了廣泛的認可。

　　——雖然天庭眾仙對她的認可，都是溫柔賢淑、有德有義，而非能力超群之類的評價。

　　牧寧寧對此也沒什麽怨言。

　　在李平安閉關時，她總是與清素、龜靈、紫遙混在一起，與紫遙還發展出了表面看起來不錯的姐妹情誼。

　　是夜。

　　雲收雨歇帝後悅，佳人薄喘薄被掩。

　　“師兄。
”

　　牧寧寧趴在李平安懷中，似一隻慵懶的靈貓般依偎在他身上，微微出神。

　　李平安笑道：“最近看你似乎有心事，是不是有人又對你說什麽了？
”

　　“嗯，”牧寧寧歎道，“玲華婆婆昨日來看我了，拐彎抹角提醒我，要有容人之量，早日給天帝陛下延後什麽的。
”

　　李平安歎了口氣：“他們總是把對人皇的要求轉嫁到天帝身上。
”

　　“我明明也很努力呀，”牧寧寧鬱悶道，“天仙金仙難子嗣，這又不是我的過錯，我還偷偷吃了不少丹藥呢，也沒見有什麽效果。
”

　　李平安在她纖腰輕輕捏了一把。

　　“吃什麽丹藥！
咱倆不是挺健康的！
”

　　他正色道：

　　“這種事隨緣就好，你現在管著天帝後院，誰要是有給天帝選妃的苗頭立刻給我摁下去。

　　“我可不想步軒轅師兄的後塵。
”

　　“知道啦！
臭師兄！
你果然想過效仿軒轅陛下！
”

　　牧寧寧擡頭看著他，柔聲道，

　　“軒轅陛下養傷二十載，不知是否康復，你也該去軒轅宮看望了。

　　“師兄你此前為何要避著不去見軒轅陛下呀。
”

　　“見了不知道該說啥，軒轅師兄是個要強的性子，定也不會想讓我看他何等虛弱。
”

　　李平安歎了口氣，注視著帷幔上繡著的祥雲，目中多是無奈。

　　“此前一直不想去，是因風後之死，以及那些人臣對我的防備……現在倒也該去看看了。

　　“風後此前進了鑄雲宗修行，我也該去問候一二，畢竟這是咱們天庭未來的棟梁之材。
”

　　牧寧寧掩口輕笑：“那師兄你回去主天地吧，我要閉關一段時日。
”

　　“嗯？
”

　　李平安道：“你不想回去看看？
在外面也有些年頭了。
”

　　“對這裡反而更有感情了呢。
”

　　牧寧寧輕聲說著：

　　“師父前幾年剛來看望過，我母親在西王母大人處修行也是安穩的，我倒也不必多掛念。
”

　　“委屈伱了。
”

　　李平安低聲道：

　　“若我不成這天帝，你應當能少很多煩惱。
”

　　牧寧寧玩笑道：“若你不成這天帝，我現在還是籍籍無名的小女仙，哪來現在出門就有人行禮的派頭。
”

　　李平安不由莞爾，擁著她說著體己話。

　　女子成婚前喜歡聊風花雪月，成婚後時間一長就喜歡聊些家長裡短；

　　牧寧寧也是免不了這一遭。

　　她也是李平安的‘眼線’，為李平安反饋許多新天庭女仙的八卦。

　　此刻聊了一陣，牧寧寧越說越興起，但她說著說著，就聽到了耳旁傳來的輕微鼾聲。

　　“好吧。
”

　　牧寧寧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洋洋地趴在李平安身旁，靜靜地瞧著他的臉頰，而後開始閉目修行、入定參道。

　　……

　　李平安決定三個月後暗中回返主天地。

　　隨後，他召集空濛界以及附近環形區域內所有擅煉器、煉丹且修為在天仙境之上的人族高手，並招來了鑄雲宗的雲宸子、徐升，做他的左右手。

　　一場聲勢不大的【無靈彈配方改良攻堅大會】，正式拉開帷幕。

　　除卻無靈彈，李平安還重新設計了新型的自走仙甲。

　　原本李平安對自走仙甲的開發思路，是‘以靈力為燃料’，充分利用洪荒仙力文明的優勢，用靈力和仙法實現一下自己童年的‘霸天虎’夢想。

　　而現在，在超脫者施加的壓力催化下，李平安已是注意到了‘無靈科技樹’的重要性。

　　修仙救不了天地。

　　——李·迅哥兒·平安。

　　在此次攻堅大會正式開始前，李平安還將這一百三十多位煉丹宗師、煉器高手聚在一起，吃了頓便飯。

　　大殿內。

　　十排十四列矮桌如魚鱗般整齊排列；

　　眾高手‘盛裝’出席，自矮桌後正襟危坐。

　　李平安依舊是一襲青袍，道髻發帶、劍眉星目，既有天帝該有之威嚴，又不乏平易近人之親和。

　　他端起酒樽，眾煉丹、煉器宗師與在此陪酒的天庭眾臣同時舉杯，稀裡糊塗地一飲而盡。

　　徐升笑呵呵地問：“陛下，您突然召集我等來此，不知是有哪般旨意。
”

　　一旁葉子桑笑道：“徐老爺子怎得越來越心急了？
”

　　“嗨！
”徐升大手一揮，“咱就是這急性子！
”

　　李平安含笑道：“既然徐升前輩問了，那我就簡單與各位說一說……子桑，你為各位演示一下無靈彈。
”

　　“是，陛下！
”

　　葉子桑長身而起，招呼仙兵給每位煉器、煉丹高手送上一隻錦盒，自己則捏著一顆無靈彈趕去殿外。

　　少頃，天庭駐地又升起了一朵蘑菇雲。

　　大殿中傳出了‘嗡嗡’之聲，卻是眾高手開始討論此物如何。

　　不多時就有煉器高手提出質疑：

　　“陛下，此物雖巧妙，但無靈力、無靈陣符籙，自身威力也不過爾爾，不知有何用處。
”

　　李平安正了正身姿，拿出了自己準備多時的一套說辭：

　　“此物名為無靈彈，正如前輩所言，無靈力、無靈陣，威力暫時也遠不如仙法，但這隻是此物剛剛起步。

　　“天庭接下來會大力開發此物。

　　“諸位可能要問了，可是天庭缺兵少將？
又或是天道要興凡抑仙？
其實不然。

　　“我入金仙、得長生，先與內天道爭鬥、後與外天道共鳴，於冥冥之間得見天地間存在未來之三劫。

　　“其一曰道仙劫，亦是天庭封神劫。

　　“其二曰西興劫，亦為生靈圓滿劫。

　　“其三曰末法劫，亦為仙消靈禍劫。

　　“前兩個劫難隻是天道圓滿自身，名為劫難，實為天道與生靈之間的互相拉扯，此消彼長、此起彼落然第三者卻是生死存亡之劫。

　　“不過各位也不必擔心，此三劫，前兩者相隔較近、發生較早，第三者也不知何年何月，大抵就是這個天地的盛極而衰。

　　“此無靈彈，就是我為應對這末法之劫而鑽研出的道果。

　　“諸位試想，若靈氣消退、修行不複，你我就算空有一身仙法仙術，沒了靈力也是無米之炊，此刻若有危險，比如混沌海中先天神魔來襲，又該如何抵擋？
”

　　眾仙各自沉吟。

　　如果是換做旁人說這話，他們八成以為這人瘋了。

　　天地間的靈氣如何會消退？

　　但此刻說這話的是當代天帝，是鬥敗內天、奪得殺伐大道的新天帝，他們也隻會覺得，這位天帝未雨綢繆、思慮深遠。

　　李平安擡了擡手，大殿四面八方湧來了數十位瑤池仙子，為每位仙人送上了三枚玉符。

　　李平安繼續道：

　　“我近來修行時偶有感悟，寫下了三篇論述之文，這就是製造無靈彈的基礎理論。
”

　　徐升端著玉符，皺眉沉吟，喃喃道：

　　“這是什麽……《物質與能量的基礎概念》、《宏觀與微觀概述》、《實驗與分析方法》？
”

　　“我自創的一點理論與方法。
”

　　李平安厚顏無恥地笑了，溫聲道：

　　“各位不必外傳此事，我與諸位說的這般事，各位也不必對外言傳。

　　“末法劫離我們頗為遙遠，最少也有數個元會，若是傳出去了，很容易讓原本無憂無慮的生靈多一份壓力。

　　“我們隻是提前做一些應對罷了。
”

　　眾仙皆以為善，各自鑽研手中玉符。

　　紫遙仙子自一旁款款而來，跪坐在李平安身側，為他放上了一杯茶水、一杯果釀，傳聲道：

　　“陛下，您就不怕無靈彈的配方傳出去，反倒是給我們增加禍患。
”

　　李平安悠然道：“放心吧，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預研一代、裝備一代、展示一代，現在展示的已經落後一代。
”

　　紫遙眨眨眼，嘴角勾勒出幾分微笑。

　　李平安又道：

　　“要搞此物，必是要群策群力，自己一個人研究千年，跟一千人研究千年，差距何其巨大。

　　“我們的原則是，先研究武具，再推廣民用。

　　“後續都是要推廣開的。
”

　　紫遙微微頷首，眸子映著光亮，柔聲道：“陛下英明神武，非小女子可企及，不出百年，陛下對天地之影響，自當遠超上古帝俊對天地之作用。
”

　　李平安灑然而笑。

　　他緩聲道：“你就別給我灌迷糊湯了，我有懈怠不前之時，還需你在旁提醒。
”

　　紫遙微笑頷首，目中多是柔情。

　　大殿內，已開始有相熟的煉丹高手開始出聲商討，這些煉丹高手已是窺一角而知全貌，感受到了手中玉符沉甸甸的重量。

　　李平安用‘仙法與化學’糅雜出的這套理論，與煉丹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此事上，善煉器者倒是不如善煉丹者反應迅速。

　　殿內很快就變得有些吵鬧。

　　李平安倒是樂得如此，慢條斯理地夾菜喝茶，目中多是笑意。

　　他猶自不知，此刻已是快大禍臨頭。

　　大殿角落，無人能窺見的黑影，靜靜注視著這一切。

　　棺中靈也善煉丹。

　　不隻是煉丹，煉器、陣法、符籙等等，但凡與修行有關之物，他皆登峰造極。

　　但此刻，他瞧著無靈彈，瞧著那三枚玉符中承載的文字，不自覺就陷入了深思。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明。

　　誠然，相比於洪荒修行之法，以及它所知的各類煉丹煉器之法，李平安拿出來的這套理論與方法是稚嫩的，也有些淺薄。

　　但這確實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角度，去認知這個天地。

　　尤其是有一枚玉符內，寫著這樣的話語：

　　【靈力其實也是一種能量，凡人鑽木取火，未涉及靈力，但火焰依舊能散發熱與光亮，這也是一種能量。

　　【如此來說，靈力也隻是能量的一種。

　　【若從利用靈力的角度來看，當天地間靈氣消散，等待我們的將是一片死寂，但從能量的角度來看，就算靈氣消散，我們也隻是少了一種可以直接讓身體吸納、利用的能量，天地間依舊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在這裡，我們就需要做一系列的定義，比如光芒的速度——你在萬裡之外施展雷法，雷霆出現的下一瞬，才能被萬裡之外的生靈捕獲，這就證明光芒的傳遞也是有速度的。
除此之外，我們還要去研究，物的構成，物的最基本粒子結構如何，等等。

　　【憑借我們現在的仙力優勢，可見微、可知宏，去鑽研這些、探究這些，自是事半功倍。

　　【我們需要真正理解這個天地，才能更好的守護這個天地。
】

　　“可見微、可知宏。
”

　　棺中靈喃喃自語：

　　“理解天地，才能更好的守護這個天地。
”

　　“萬物皆蘊藏靈力之外的能量……凡俗不用靈力也能存在，靈氣斷絕的小天地中，生靈也可生存……”

　　“天地靈氣枯萎之後，對仙人而言是末日，對生靈而言卻並未斷絕生機……那我對那個還有生機的天地做了什麽……我都……做了什麽……”

　　棺中靈那沉寂了無數歲月的情緒，突然開始顫動。

　　這好似，唯一一條能擾動它道心的路徑，陰差陽錯之下被李平安尋到了；

　　實際上，棺中靈對李平安、對三教高手、對鴻鈞說的那些話，就是天地寂滅、你們什麽都做不到的這些話，正是他自身的困擾與執念。

　　他的世界逐漸消逝，而他什麽也做不到，隻能葬之以棺木。

　　而現在，李平安似乎找到了另一條路徑，給出了一個答案。

　　“不，我不信。
”

　　棺中靈一直平和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暴虐，他的陰影悄然消失，靈念回歸一處七彩斑斕的空間，隨後大手一揮，掌心出現一團雲霧，而雲霧在模擬鴻蒙初辟、開天辟地、洪荒盛世等等情形。

　　他在細細推演。

　　將李平安發掘的這條路徑埋入了這個天地，而後看天地如何演變。

　　過了不知多久，或許是一瞬，又或是數千上萬年，棺中靈看著掌心那不斷閃爍的星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另一邊。

　　三個月的集中攻堅活動已經結束。

　　李平安拿著這些前輩們搞出來的成果，心底感慨不已，叮囑王善和葉子桑好好滿足各位宗師大家的一切不過分要求，自己則溜達去了主殿。

　　正如自家夫人勸的那般，他也該去看望一下軒轅師兄了。

　　另外，女魃那邊已來信幾次，要他過去相聚……

　　李天帝心向往之，就是腿有些發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