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找弟子
西境的捷報傳回望京。
同時傳回的,還有謝遠琮用兵神勇的威名。
至於這個消息傳回後,京中究竟誰人喜誰人悲,那就憑各自去思量了。
但邊境大捷,百姓們自然是高興的,且高興的還有宮裡頭那位。
康和帝那張繃了不知多少時日的臉總算不見了。
邊關捷報傳回的第二日,聽說早朝時皇帝龍顏大悅,竟少有的拍案朗聲大笑。
皇上都笑了,底下人自然也就跟著輕鬆多了。
而月餘以來因為西境戰事,望京城裡沉悶的氣氛也終於松緩許多。
因捷報恰好趕在了踏青節之前,且聖上也表了態,京中的百姓也好,貴胄男女也好,終於敢好好玩樂一陣了。
秋露從街上聽來此事,回來告訴姑娘時,發現姑娘並無太多驚喜顏色。
秋露不知,紀初苓自然是早就收到消息了。
那人臉皮厚,在信中也不吝吹噓自己。
西境傳來的是好事,可還是令紀初苓又喜又擔憂的。
他一日未回,她這顆心總歸放不穩。
大夏國子民一直有踏青節出遊的習慣。
趁寒氣褪去,春意已濃,邀上各自好友結伴,外出走動遊樂,別有一番情趣。
雖說是各自友親相約,但京城附近適宜踏青的籠共也就那麼幾處。
要麼玉泉峰登爬賞春花嬌蕊,要麼東山頭邀友踢蹴鞠放紙鳶,或也有人去樨桃湖畔吟詩作對,話湖光春景。
所以雖都三兩之行,但恰好聚作一處,望之也能成群。
但是這踏青節,紀初苓一直都不太會去湊熱鬧的。
比起約閨友踏青,她更樂意選個少人的地方,推兄長出去走走。
可沒想她近日卻收到文府的遞信。
文伯伯約她至煙雨莊。
紀初苓當下就心虛了。
說來也是不應該,數一數,她都有好長一段時日沒尋空去見過文伯伯了。
事情一樁接一樁的,她根本給忘了。
文伯伯怕不是生氣了吧。
於是紀初苓看了下文伯伯所說的日子,當日隻得乖乖地去了。
文伯伯善結友緣。
這煙雨莊便是文伯伯坊間友人的一處莊園。
他那友人是時常不在的,儘管如此煙雨莊也總是大開莊門,敞迎各路友鄰。
所以除了那些個地方,踏青節前後也會有一些人去煙雨莊賞談閑坐。
這日清風送爽,煙雨莊中繁花成景,到處都飄揚著花香氣。
煙雨莊中有一處且宜居,紀初苓此時正是與文涵在此間。
紀初苓今兒到這,一見到文涵就堆了滿臉的笑,隻是仍舊沒逃過被檢驗課業的命運。
她隨意揀了首詩書滿了紙張,遞到了文涵手裡。
文涵那張臉孔闆了好半天了,瞧著十分嚴厲的樣子。
儘管春意怡人,紀初苓仍是沁出了一頭薄汗。
很久沒有過這種在先生的盯視下,頭皮發麻的感覺了。
文涵將紙張拿在手裡,在紀初苓跟前踱來踱去,目色嚴厲地檢視了半天,又歎了一口氣。
歎得紀初苓臉都臊了。
她瞬間有種對不起文伯伯的感覺。
她隨心慣了,一時真沒收回來,怎麼找都找不得勁。
她噠噠跑過去,將文涵手裡那張抽了回來,說這個不算,便跑回桌前重寫。
文涵無奈搖了搖頭。
以前他教她時,就發現紀初苓有這毛病。
她落筆太過於隨性了,費了他好些心思去掰正她。
可過上這麼久,她少了督促,竟又回去了。
不過除此外,文涵還有覺得納悶的地方。
都說見字如見人,此話不假。
紀初苓的字以前多有浮氣,可若拿剛才寫的一比,卻又截然不同。
浮氣去了個七七八八,筆鋒也沉穩下來了。
以往因她的拘瑟,把她本身的靈氣遮蓋去了大半。
文涵一直覺得可惜,但因同性格相關,也不好作出指點。
可剛剛紀初苓卻將那一身遮掩的靈氣都顯露出來了。
宛若成了另一個人一般。
隻是平日裡還是疏于習練了,以至筆墨下來一時收不住,顯得過於跳脫。
當然這是與她自己相比,同旁人比的話,紀初苓即便隨意幾筆,尋常人也是及不上的。
紀初苓伏案書寫,偶爾偷偷去瞄文涵,覺得文伯伯大概是真生氣了,否則今天怎會如此嚴厲呢。
因她知文涵私底下性子不像表面上那樣闆正,有時脾氣來了也像個大小孩,所以她才當文涵一直闆臉沉思的模樣是因被她氣壞了。
紀初苓之後又遞去幾張,文伯伯都不滿意。
最後書字一副遞去時,才總算見文涵露了笑。
見他笑了,紀初苓也忙起來討好地湊了上去,樂呵呵地問可還行?
文涵將其一卷拍了下她的腦袋。
好歸好,但好得出乎意料了。
因每人字跡不同,文涵雖對她作指點,但從未要求過她與他一緻。
隻紀初苓以前有意識得去靠,仿他字跡的痕跡特別重。
但這一回的,明顯已匯通糅雜自成一系了。
甚是欣慰,當可出師了。
但文涵並沒多提,隻說:“去,你仿著我字跡再寫張瞧瞧。
寫……就寫這且宜居好了。
”
紀初苓二話不說,細細斟酌一番後落了三字。
文涵一看,三字仿得爐火純青,快要連他都分不清了。
紀初苓見文伯伯是甚為滿意的臉色,總算舒口氣。
她撫了下胸口,一擡頭便與文伯伯對視上了,她正沖他笑呵呢,卻見文伯伯從懷裡抽出一本冊籍擺在她面前。
紀初苓一瞅,叫什麼夏興祀禮注疏的。
再一聽,文伯伯竟說讓她幫忙,以他字體仿抄一份。
紀初苓頓時傻眼了。
文涵誇讚了她一番,稱自己近來沒有空暇,於是得辛苦她幫個忙代抄一下,然後支吾幾聲丟下這本抄撰就草草跑了。
留了紀初苓面對這一整本的注疏,她木木地眨了眨眼。
怎能這樣呢?
她感覺自己似乎入了個大圈套。
今兒是個適宜出遊的好日子,可奇怪的是不少外出踏青的人,竟大都聚到煙雨莊附近。
以至於那東山頭還是玉泉峰的都寡寥了人影。
因為有消息傳出,那位元從來都不趕人前熱鬧的文大學士,今日會來煙雨莊踏青。
若有機會能得他一二指點,那可是莫大榮幸。
而且據說還不止如此,因有人聽見他親口說,他是來找弟子的。
那個文大學士竟要收弟子?
這有心思的還不都全趕來了。
而且聽說文涵此回想找的是女弟子。
所以今日煙雨莊內外聚集的多是各家貴女,皆在打聽與找尋文涵的身影。
此時也不知誰找見了,說那文大學士正在煙雨莊附近的一座亭子裡。
莊裡內外的人便全往那亭子湧去,生怕自己晚上一步。
但也有早一步就已找到人的。
亭子前頭便是幾個有心尋來的姑娘們,她們認出坐在亭中的那位就是文涵大學士,內心好一陣歡鵲。
但凡有點才學本事的,誰不想做文大學士的弟子。
放在平時,這事是想也不敢想的。
所以儘管文涵此時就坐在亭中,一時間也沒誰敢貿然上前。
眼見再等一會,聽到消息的人就要全來了。
忽然一位姑娘鼓足了勇氣,便要往亭子裡走去。
見有人動了,其餘幾位也就不願落後。
哪見那姑娘一腳才踩上階梯,便從一旁沖過來個人,將那姑娘狠狠撞了一撞,一下就給擠了出去。
姑娘被撞疼,險些摔了,惱怒視去,竟見是那紀雲棠。
紀雲棠瞥她一眼,那副瞧不起人的意思都掛上了眉梢。
好險才趕來,有她在,還有誰能擠到她前頭去?
她的本事,在望京圈中數上一二的自信還是有的。
文大學士要收女弟子,那也該是她,何時輪上她們這些人了。
紀雲棠將人推開後便徑直入了小亭,走到了文涵身後:“見過文大學士。
”
其餘姑娘們雖然忿忿不滿,但也萌生了退意。
那個紀雲棠雖說討人厭,但誰讓她們確實比不過。
若是她能得了文學士青眼,她們也都沒戲了。
很快那些聽到消息的也全都趕了來。
看見文大學士邊上的是紀雲棠後,或是觀望或是私語,待瞭解一二後,心裡則都不希望紀雲棠如意。
文涵一眼就認出人來了。
因為初苓丫頭,紀家的事他也算了解一二。
這姑娘的品性可謂一言難盡,且方才的動靜他其實也全聽見了。
見文大學士竟認得她,紀雲棠更是激動不已。
文涵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將此處圍嚴實了的一群人。
心道人也聚集得差不多了。
眼見其中有人還有心思要過來,便有意提高了聲,問紀雲棠:“你剛說你崇敬我?
”
場面靜了一靜。
文大學士這可是在跟她說話!
紀雲棠趕緊點了頭。
之前她是見到有人要搶先,所以一時情急,就沖上來了。
此刻泰鬥當前,紀雲棠才感覺到極為緊張。
她想問問文大學士收弟子一事,臨到嘴邊卻緊張得不敢開口。
畢竟是肱骨朝臣,即使面無表情,也有種自然而然的氣勢,不是隨便個小姑娘都能擔住的。
好在文涵沒打量她太久,便拿過手邊的一副字遞給了她。
紀雲棠忙接過一看,上頭書了三字——且宜居。
紀雲棠一眼就斷定這是文大學士的筆墨。
她早就鑒賞過文大學士的筆墨,以前也有臨過。
紀雲棠料定了文大學士這是在考驗她,頓時找回了底氣。
用盡平生所學將這字誇上了天。
文涵聽完,未置評辭,隻讓她瞧瞧這亭子匾牌上的字又如何。
紀雲棠雖不明,但依言跑出去擡頭瞧了眼。
那匾牌上有莫徊亭三個字。
她粗瞧過一眼,隻道這字尚可,暗斥貶粗漏,根本不及大學士你之萬一。
說到此處,紀雲棠靈機一動,為自薦便又補上一句,稱這也及不上她之百一。
文涵聽了,隻笑了笑,指著“且宜居”同她說:“這三字不是我寫的。
”
後又指指那匾牌:“那個才是我寫的。
”
紀雲棠怔了好一會才聽明白,如遭雷擊愣在當場,臉色簡直不要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