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紡廠門口，楊麗珍站在門衛室窗口，彎著腰對看門人說道：“叔，我找你們廠的沈向南。
”

　　“你是他什麽人？
”

　　“我是他媳婦，特意從鄉下來的。
”

　　“等著。
”

　　看門衛去了廠裡幫她喊人，楊麗珍忙低頭整理頭髮和裙子。

　　沒一會，穿著藍色工裝的沈向南便跟著門衛從廠裡走了出來。

　　第一眼看到沈向南，楊麗珍簡直不敢認。

　　一個月不見，沈向南就像變了一個人。

　　臉白了一些，稻草般的頭髮剪成了闆寸，濃眉下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穿著合體的藍色工裝，莫名有幾分俊俏。

　　楊麗珍心口呯呯直跳，臉頰也熱了起來。

　　“麗珍，你怎麽來了？
”

　　看到楊麗珍，沈向南難掩驚訝。

　　楊麗珍拿眼睛上下打量他，嘴裡哼道：“我來怎了？
我不能來啊？
”

　　“你找我有啥事嗎？
”

　　楊麗珍還是那副語氣，“沒事不能找你啊？
”

　　沈向南猜不透楊麗珍的來意，心裡卻惦記著車間裡的活，便說道：“你沒啥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還有活沒乾呢。
”

　　楊麗珍一聽這話臉就冷了下來。

　　在她看來，她主動進城來找沈向南，已經是放低姿態了，沈向南識趣的話，就該歡天喜地的接待她，關心她這段時間過得好不好。

　　“你沒啥事也早點回去吧，晚了趕不上汽車了。
”

　　沈向南說完轉身就要走，楊麗珍頓時急了，“沈向南，你站住！
”

　　沈向南回過頭，“麗珍，你有啥事就說吧。
”

　　楊麗珍左右看了看，雖然這會廠門口沒其他人，但她還是不好意思大庭廣眾的說出自己來找沈向南複婚的。

　　“我們換個地方，我有話跟你說。
”

　　楊麗珍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她篤定沈向南會像以前那樣聽她的話，她往東他絕不敢往西。

　　結果等她走出一段距離，回頭一看，身後哪有沈向南的影子。

　　她連忙跑回棉紡廠，卻發現沈向南已經回廠裡了。

　　廠裡。

　　幾個工友打趣沈向南，“向南，你不是說沒媳婦嘛，你小子，跟我們還藏著掖著，不老實。
”

　　沈向南撿起手上的活繼續乾，一邊悶聲回：“她是我以前的媳婦，現在不是了，我們離婚了。
”

　　聽他這麽說，幾個工友對視一眼，嘻嘻哈哈的轉了話題。

　　下午六點半。

　　沈向南和兩個工友結伴剛走出棉紡廠大門，就被楊麗珍攔住了路。

　　“沈向南，我有話跟你說！
”

　　兩個工友識趣的告辭走人，邊走邊回頭朝兩人張望，眼神充滿了八卦和好奇。

　　——

　　小面館裡。

　　楊麗珍把吃剩的半碗面推到沈向南面前，一副施舍的語氣。

　　“我飽了，你吃吧。
”

　　沈向南看了眼面碗，伸手又推回到楊麗珍面前，“你自己吃吧，我已經吃過了。
”

　　楊麗珍臉色僵住。

　　以前兩人處對象的時候，每次去鎮上，沈向南都隻點一碗面，讓她先吃，她吃飽了剩下的沈向南再吃。

　　因此，當沈向南隻點了一碗面的時候，她還以為沈向南是借此向她示軟求和，心裡不由暗暗高興，甚至吃麵的時候還想著要不要擺一擺姿態，不那麽快答應沈向南的求和。

　　結果，他說他吃過了？

　　“棉紡廠有食堂，我現在每天都在食堂裡吃飯。
”

　　聽到沈向南的解釋，楊麗珍順著往下問，“你來棉紡廠上班的事，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

　　沈向南看著她，“我要說了，你除了跟我吵架，逼著我把工作讓給楊波之外，你會為我高興半分嗎？
”

　　楊麗珍哽住，隨即委屈控訴道：“你好意思說我，當初咱倆結婚的時候，你們家明明答應好的，要給我弟弟安排工作。
”

　　“可我們現在離婚了。
”

　　楊麗珍噎住，眼圈一紅，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沈向南，你沒良心！
你以前跟我處對象的時候，你說過會一輩子對我好，結果呢，結婚才半年你就跟我離婚，還逼著我退彩禮，連我弟的工作都拿了回去，你這個騙子！
”

　　楊麗珍聲淚俱下的哭訴，仿佛沈向南是一個欺騙女人的渣男，惹得面館裡的人都朝這邊張望，甚至有人看沈向南的眼神充滿鄙夷。

　　沈向南性格憨厚，嘴也笨，哪裡能鬥得過楊麗珍的心機，隻能漲紅著臉替自己辯解。

　　“麗珍，是你自己說不想跟我過下去的。
”

　　“我說的隻是氣話，我哪知道你就當真了，真的跟我把婚離了。
”

　　楊麗珍抹了把眼淚，換了副可憐兮兮的語氣，“向南，我後悔了，離婚這一個月來，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媽給我安排了幾個相親對象，可我心裡隻有你，我也隻喜歡你，我們和好吧，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再也不吵架了，我一定給你生個大胖兒子。
”

　　沈向南看著楊麗珍哭泣的臉，心情出奇的平靜。

　　進城以前，他覺得楊麗珍是除了他小妹沈明珠以外，長得最好看的女人了。

　　尖尖的瓜子臉，彎彎的柳葉眉，嘴唇紅嘟嘟的，就跟樹上的紅櫻桃一樣，看著就想咬上一口。

　　認識三年，楊麗珍隻在他面前哭過一次，洞房那天晚上。

　　他當時看著楊麗珍哭泣的臉，心都快化了，心裡暗暗發誓會一輩子對她好，寵著她，讓她過好日子。

　　不知道是跟棉紡廠裡的女工打交道多了，抑或是大街上隨處可見漂亮的城裡女人，讓他增長了眼界，他忽然覺得楊麗珍這張臉平平無奇。

　　她還跟以前一樣，愛用火柴棍和紅紙描眉塗唇，以前他覺得挺好看，現在卻隻覺得滑稽。

　　城裡女人也化妝，但她們都用眉筆和口紅，畫出來就跟畫報上的仙女一樣好看，而不是像眼前的楊麗珍，眉毛上的炭粉被汗水糊成一團，嘴唇的紅色顏料因為吃東西暈染到唇外，就像吃小孩的女鬼。

　　楊麗珍並不知道沈向南心裡所想，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的臉看，心裡不免暗生竊喜。

　　沈向南最喜歡她這張臉了，以前處對象時，每次一看到她，沈向南都會像狗聞到屎味一樣巴巴湊上來。

　　想著，她主動伸手去拉沈向南的手，“向南，我們複婚吧，好不好？
”

　　“不好！
”

　　沈向南就像觸電般甩開她的手，三步作兩步的跑出了面館。

　　楊麗珍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起身想追，然而剛走到門口就被老闆攔著讓她付面錢。

　　等她付完面錢出去一看，哪還有沈向南的人影。

　　楊麗珍氣得原地直跺腳。

　　沈向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婚我複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