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沒有轉身,依舊背對著薑韶華,聲音幽幽:“韶華堂妹,我要走了。
”“我沒用,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坐三年龍椅,沒有寸功,朝堂混亂,吏治腐敗,北方天災戰禍連連,南方又常遭水禍,百姓們都沒好日子過。
朝臣們不懼我,就連宮中太監宮人,都更聽皇祖母的。
我實在太沒用了。
”
薑韶華眼睛有些熱,張口時聲音還算平靜:“堂兄,你托夢給我,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囑咐我。
你轉過頭來看我。
”
少年終於慢慢轉身。
薑韶華早有心裡準備,看到一張七竅流血或死狀淒慘的臉孔。
出人意料的是,太和帝薑頌還是昔日模樣,就連眉眼間的疲憊和淡淡的無奈都是那樣的熟悉。
仿佛隻是遠遊一段時日,臨行前和她告個別。
薑韶華心中酸楚極了,她深深凝望薑頌,似要將他的模樣永遠銘刻在眼裡心裡:“堂兄,是誰害了你?
”
薑頌目中閃過茫然,喃喃低語:“我不知道。
”
臨死了,還是個糊塗鬼。
既可悲,又可憐可歎。
薑韶華咽下喉間酸澀,低聲道:“等我去了京城,必為你報仇雪恨。
”
薑頌看著她,慢慢說道:“韶華堂妹,我走了。
以後,大梁的江山朝堂,我便都托付給你了。
”
明知這隻是夢境,在和薑頌對視的這一刻,薑韶華的心還是猛然顫了一顫:“堂兄,我是女子。
”
“女子怎麽了?
你性情堅毅,行事果決,勝我十倍百倍。
你有憐惜百姓的仁愛,有彈壓朝堂的手段,身為君主的淩厲狠辣,你樣樣不缺。
”
薑頌和她對視:“你是我薑氏最出眾的血脈。
大梁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唯有你才能力挽狂瀾,坐穩皇位,穩住薑氏的江山,讓百姓都過上安定的好日子。
”
“這皇位,就該是你的。
”
薑韶華沒有閃躲,和薑頌對視許久,張口道:“朝堂眾臣不會擁立我這個南陽郡主。
”
“那就拿出你的手段來,一一收服他們。
讓他們俯首聽令,甘心誠服。
韶華堂妹,我知道你能做到,你一定可以。
”
薑頌的身形忽然漸漸淡去,仿佛暈染的水墨畫,在她面前漸漸消失。
唯有那句鏗鏘有力的話語,一直在她耳邊回響。
韶華堂妹,你能做到,你一定可以。
……
薑韶華倏忽睜開眼,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崔渡一直沒睡,在床榻邊守著她。
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扶住她的雙肩:“你怎麽了?
是不是做噩夢了?
”
薑韶華吸了吸鼻子,眼睛濕潤了:“堂兄托夢給我了。
”
頓了頓,又低聲道:“不是噩夢。
堂兄來向我道別,還要將江山百姓托付於我。
”
“崔渡,此去京城,我將會經歷前所未有的風雨。
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平安回來。
你還是留下吧!
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你便代我守住南陽郡……”
接下來的話,被堵住了。
過了片刻,崔渡擡起頭來,目光亮得驚人:“我知道你要做什麽。
所以,我更要陪你同去。
”
“成功了,我做你的王夫。
失敗了,我和你一同做反賊。
總之,你別想拋下我一個人。
”
薑韶華眼眶一熱。
她不願再落淚,將頭轉到一旁,過了片刻,平複了情緒,才重新轉過頭來:“好,以後這樣的話,我再也不說了。
我們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難便同當吧!
”
崔渡這才滿意,在她額上親一口,柔聲哄道:“你這一日情緒波動得厲害,現在才四更天,你再睡會兒。
養足了精神力氣,才能應對以後種種複雜情勢。
”
薑韶華嗯了一聲:“你也別守著我了,到榻上來,和我一起睡。
”
崔渡應了一聲,合衣躺在薑韶華身邊。
待她閉目入眠了,才睜開眼,就這麽一直靜靜守著她,直至天明。
……
去京城奔喪一事,宜早不宜遲,去得越快越好。
第二日,薑韶華率領一眾屬官回了南陽王府。
在短短一日之內,便備齊了所需的行李。
輕裝上陣,快馬先行。
荊州的薛刺史,在三日後才收到消息。
而此時,薑韶華一行人已經快馬出了荊州,一路從官道疾馳往京城而去。
天子駕崩的噩耗,以京城為圓心,已迅速散播開來。
眾人所到之處,所見之人,皆換上了素服白衣,個個滿臉沉痛。
太康帝三年前駕崩,年輕的太和帝才坐了三年龍椅。
還沒大婚生子嗣,這就撒手西去了。
皇位更疊頻繁,對朝堂來說絕非好事。
更何況,太和帝膝下無子,宮裡隻有一個年僅八歲的薑顥,隱約還聽聞是個傻子。
大梁的皇帝,難道就要由一個傻乎乎的男童來做嗎?
強大的外敵虎視眈眈,權臣們勾心鬥角,再來一個不能問政理事的少年天子。
這大梁的江山,還能安穩嗎?
有些見識的人,都因大梁的未來憂心忡忡。
沒有這等見識的普通百姓,也紛紛為天子忽然駕崩而悲慟難過。
各地官員聞噩耗進京奔喪,薑韶華一行人在途中便遇到了兩撥。
不過,薑韶華沒有下馬和他們結交或寒暄的心情,最多派陳長史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還有更多的官員,都在收到消息準備來京城的途中。
薑韶華要盡力爭取時間,以最快的速度進京,每日快馬行路百裡。
就這還是顧及了陳長史和崔渡,不然,速度還能更快些。
前些日子剛研製出來的新式軍糧,此次正好派上了大用場。
天氣漸漸炎熱,吃些冷食也無妨。
得了空閑便燒些熱水,泡一碗熱騰騰的面糊,對疾行趕路的人來說,也算一頓美食了。
就這麽埋頭趕路,十日後,熟悉的城門終於遙遙在望。
“郡主,我們終於到京城了。
”
這一路骨頭都快被顛散架的陳長史,長長歎了口氣,看著闊別了幾十年的京城,心緒飄飛,久久不能自已。
薑韶華在城門外策馬停下,遙望城門。
京城,我薑韶華又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