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歲養蠶,八歲織布。
一直到十八歲出嫁。
辛苦十年賺的銀子,為家中蓋了屋子,買了二十畝田買了一頭牛,還攢了兩台織機。
屋子田地和牛,我帶不走也不去爭。
那兩台織機說好是我的嫁妝,憑什麽不給我?
”
“我心裡不服!
”
“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上狀紙告狀,我要討回這份公道。
”
趙娘子的哭聲從公堂裡傳出來。
在公堂衙門外瞧熱鬧的女子們,大多紅了眼眶,有些感同身受的,一並潸然淚下。
可不就是憋了一口氣,心裡憤憤難平麽?
女子出嫁時,疼惜女兒都會準備嫁妝。
更不用說,葉縣裡的女子們幾乎都自幼種桑養蠶紡絲織綢賺許多銀子。
出嫁時有一份豐厚嫁妝理所當然。
趙家扣下嫁妝,好強的趙娘子在夫家如何擡得起頭來?
“告了三回,都沒用,崔縣令根本不肯為我這等弱女子主持公道。
現在郡主來了,大人也肯為我出氣,我心中實在感激。
”
趙娘子這一席話,令崔縣令徹底尷尬起來。
崔縣令挪了挪臀部,下意識地瞥一眼郡主。
郡主神色不動,窺不出喜怒。
趙娘子一邊哭一邊重重磕頭:“我給郡主磕頭,給大人磕頭。
我隻求一份公道。
織機判給我一部,我的心氣也平了。
從此以後,我和娘家一刀兩斷,再不往來。
”
趙娘子確實是個烈性女子,竟是一邊哭一邊放了狠話,態度決絕。
趙父終於慌了:“什麽一刀兩斷!
你是我親閨女,我是你親爹,血濃於水,不能斷!
”
繼母終於窺到機會,連聲附和:“你爹說的是。
你就算瞧不上我這個後娘,也不能扔下你爹不管。
你爹就你這麽一個親生女兒,以後還指著你養老呢!
”
繼子依舊不吭聲。
趙娘子擡起紅通通的淚眼,呸了一聲:“你兒子不是改姓趙了麽?
怎麽,他就想繼承趙家家業,不想替我爹養老?
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真有那一日,我繼續來縣衙告狀,扯破你們母子的臉皮!
”
繼母後悔不疊,用手去拉扯趙父的胳膊。
趙父不知是幡然醒悟,還是在公堂上不敢向著繼室繼子,用力抽回胳膊,怒目瞪了過去:“都怪你!
要不是你百般挑唆,我怎麽會一時糊塗,克扣女兒嫁妝。
”
趙娘子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現在說這些遲了。
也不必拿這些好話來哄我。
我說話算數,今日出公堂,你我就恩斷義絕!
”
一直未曾出聲的郡主,忽然張口:“趙娘子,你真要和親父了斷親緣?
”
趙娘子一臉堅毅決絕:“是!
”
薑韶華淡淡道:“既如此,就在堂上寫兩份義絕書,你們父女按手印,各自留存一份。
免得日後牽扯不清!
”
趙娘子眼睛又紅了,連連磕頭:“郡主替民女撐腰做主,民女謝過郡主!
”
薑韶華轉頭吩咐陳瑾瑜:“陳舍人,你立刻動筆,將義絕書寫來!
”
陳瑾瑜拱手領命。
她自少讀書,熟悉各種公文,還隨祖父練得一手好字,字跡端正圓融。
此時心中義憤難平,當堂揮筆而就。
義絕書寫好後,趙娘子先按了手印。
趙父此時終於後悔了,哭著向女兒懺悔求和。
趙娘子硬著心腸,並不理會。
衙役上前,抓住趙父的手按了手印。
案子已經了結,性烈如火的趙娘子拿著義絕書紅著眼離去。
涕淚縱橫的趙父,由續弦繼子扶著走了。
不知日後會如何,眼下也沒人關心這些。
公堂外聽審瞧熱鬧的女子們,幾乎人人拍手稱快。
“郡主來了真好,終於有人為我們這些女子撐腰出氣了!
”
啪!
驚堂木重重落在案幾上,楊審理繼續審案。
崔縣令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將臀部又挪了一回。
第二件案子,婆媳兩個一同上堂。
婆婆一邊抹淚一邊哭訴,說兒媳整日貼補娘家。
那兒媳也是個潑辣厲害的,當堂就昂首相對:“我自己織布賺銀子,怎麽就不能孝敬自己爹娘了?
”
婆婆怒道:“你嫁進我陸家,就是陸家人,賺的銀子都是陸家的。
”
媳婦冷笑相對:“這麽說來,婆婆手裡的銀子,也該是陸家的,怎麽不給兒子兒媳,倒貼給外面相好的?
”
那婆婆臉皮厚如城牆,竟大聲相對:“那我也沒貼補娘家!
今日當著郡主和諸位大人的面,我要好好評一評這個道理!
”
“女子嫁入夫家,是不是夫家人?
女子便是賺了銀子,是不是夫家銀子?
你自己爹娘,自有你兄弟去養,你一個出嫁女陸家婦,就該一心向著陸家。
”
崔縣令心裡暗暗點頭。
這個陸家老婦,說話討嫌刺耳,卻都是大實話。
女子如浮萍,地位卑下,不能獨自立戶。
所以在娘家時要聽從父母之命,嫁到婆家,就該孝敬公婆凡事都聽公婆的。
不然,就是大不孝。
你賺的銀子是你的嗎?
不是,連你的人都是夫家的!
你哪來的財產權?
所以,之前兩次狀告,崔縣令都給駁回去了。
真怪不得崔縣令!
換了楊審理,也一樣這麽審案斷案。
不過,今日郡主在場,擺明態度要為勢弱的女子撐腰張目,崔縣令不敢吭聲不說,楊審理也隻得捏著鼻子違背本心了。
“都住嘴!
公堂之上,不得吵鬧!
”
“陸王氏,你身為長輩,理應體諒兒媳辛苦。
整日謾罵刻薄,家宅不寧,讓四鄰八舍都瞧熱鬧,難道是什麽好事?
”
“還有陸張氏,你嫁到陸家做兒媳,應該尊敬長輩,哪有和婆婆對罵的道理。
”
“再敢咆哮公堂,每人各打二十闆!
”
楊審理不愧出自刑官世家,自小就學審問斷案,在公堂上風采卓然,輕松拿捏住對罵的婆媳。
薑韶華若有所思的看著滔滔不絕的楊審理。
之前她想盡辦法攆楊政走,結果,刑部楊侍郎親自寫信來賠罪。
短期內倒不好再攆人了。
現在看來,楊政楊審理認真努力起來,也有可取之處。
調教一二,還能用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