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韶華目光一一掠過女子們的臉孔,心情有些沉重。
男子們倒是好處置,發些銀錢做路費,讓他們各自回家就行。
這些滿面淒苦惶惑的女子們,該怎麽安置?
大梁其實風氣還算寬泛,寡婦可以改嫁。
不過,眼前這些女子,都受過土匪們摧殘,世情容不下她們。
“你們一一報上名來。
”薑韶華定定心神,緩緩說道:“說清自己的姓名年齡和進黑松寨的經過。
”
眾女子沒見過薑韶華殺人時的淩厲兇狠,隻覺眼前的南陽郡主美麗溫和友善,沒張口就已哭聲一片。
“郡主,我叫林慧娘。
”一個女子哭道:“今年二十三,三年前我隨夫婿經過此地,我們夫妻都被抓進了寨子裡。
土匪們以我丈夫的性命要挾,我連死都不敢死,在土匪窩裡熬了三年,沒臉再回婆家,也回不了娘家了。
”
其餘女子也都紛紛哭訴,遭遇和林慧娘相差無幾。
其中有七八個,丈夫就在一旁。
卻隻有三個張口,要帶妻子下山。
其餘幾個一聲不吭,顯然都不願意帶失了貞潔的妻子回家。
薑韶華目光一掃,落在那三個主動張口帶妻子回家的男子身上:“你們好好想清楚,是否真的願意帶妻子回家?
”
一個斬釘截鐵:“小的願意。
”
另一個態度也算堅定。
最後一個遲疑片刻,低聲道:“我帶她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安家生活。
”
雖然不及前兩個,也算有情有義。
薑韶華略一點頭,吩咐荼白取三個荷包來,分別賞給這三對夫妻做路費。
荷包裡放了兩個小銀錠子,加起來二十兩銀子。
夠建一個小屋子安身了。
三對夫妻紅著眼跪下磕頭,相扶著離去。
其餘幾個女子,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可惜,換來的是一張張別過去的臉。
薑韶華目光一轉,看著那幾個不願帶妻子離去的男子:“你們幾個也想清楚了,今日不帶她們走,便要寫一封和離書,恩斷義絕,以後不得再糾纏。
”
其中一個高瘦男子,立刻應聲:“我這就寫。
”
林慧娘用袖子捂著臉,失聲慟哭。
看來,這是林慧娘的丈夫。
薑韶華眉眼未動,聲音淡淡:“銀朱,拿紙筆給他。
”
那個高瘦男子讀過兩年書,字寫的不算好,寫一封休書倒是會的。
寫完想親自送給郡主,被銀朱狠狠瞪了一眼,從他手中拿過休書,送到郡主面前。
薑韶華瞥一眼,將休書撕了,手中長槍一動,槍杆掃中男子的腿,隻用了一分力道,高瘦男子一聲慘叫倒地,疼得直冒冷汗。
林慧娘反射性地去扶丈夫,那高瘦男子嫌惡地推開她。
“寫和離書,不是休書。
”郡主冷凝的聲音傳來:“別浪費本郡主的時間。
”
那高瘦男子忍著屈辱應了,掙紮著起身,匆匆寫了和離書,塞進林慧娘手裡。
林慧娘攥著和離書,淚流滿面。
其餘幾個男子,有的不會寫字,便央求高瘦男子代筆。
約莫半個時辰,便都寫好了和離書。
有一個女子,拿著和離書,哭著去撞一旁的石柱。
虧得親兵們眼疾手快,敲暈了這個激動的女子。
女子的丈夫不但沒上前關心,反而露出嫌惡恨不得她立刻撞死了的神情。
薑韶華目光微涼,吩咐一聲:“將他們幾個送下山。
”
路費是一文都沒有。
有男子想張口,一見兇神惡煞一般的親兵,立刻軟了半截閉了嘴。
老老實實低頭離去。
男子一一走了,最後隻剩一對父子。
這對同樣瘦弱不堪,卻掩不住讀書人的氣度,可見出身不錯。
父子兩個臉上都有擦傷,顯然昨日就被人教訓過。
站在他們身邊的淒婉少女,身形窈窕,相貌出眾,氣質溫雅,是一群女子中最出挑的。
薑韶華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眼,問道:“你叫什麽?
”
少女不知哭了多久,眼睛紅腫,聲音沙啞:“回郡主,我姓孔,閨名清婉,今年十七歲。
祖籍魯郡。
”
“這是我父親和兄長。
”
薑韶華略一點頭,看著那個父親:“你願不願帶她回家?
”
那個男子咬咬牙,狠下心腸道:“郡主,我們孔家是書香門第,族規森嚴,家族沒有寡婦再嫁,更容不下失去貞潔的女子。
她失了清白,早就該自我了斷了……”
孔清婉秀麗的臉龐一片慘然,卻未落淚,雙目暗淡。
薑韶華打斷孔清婉父親的喋喋不休:“你們族規這麽嚴,進了土匪寨的男子是不是也要自我了斷?
”
男子:“……”
孔清婉的兄長目中閃過忿忿不平,竟插了嘴:“男子進了土匪寨,是運道不佳。
女子卻失了貞潔。
對女子來說,貞潔比性命更重要。
男子和女子怎麽能一樣。
”
薑韶華擡了擡眼皮:“是不一樣,孔姑娘沒你們父子那麽狼心狗肺。
”
父子兩個再次閉了嘴。
他們根本不願帶她走,隻是畏懼郡主權勢,不敢再張口罷了。
孔清婉身子微顫,美目中又閃出了水光。
她用力咬著嘴唇,跪下磕了三個頭:“郡主救命大恩,民女無以為報。
孔家民女回不去了,請郡主讓民女的父親和兄長走吧!
”
又給親爹磕了三個頭:“父親養我一場,今日我們父女恩義兩斷。
隻盼父親日後科舉得中,順心如意。
”
所有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
薑韶華沒有幹涉孔清婉的選擇,隻道:“寫一份父女義絕書再走。
”
孔清婉的親爹連忙點頭,迅速寫了義絕書。
他是讀書人,文筆流暢,寫的一手好字。
孔清婉捧著義絕書,嘴唇顫了又顫,擠出幾個字:“你們一路珍重!
”
父子兩個相扶著匆匆離去,連頭也沒回。
再接下來,就是十來個沒有丈夫或父兄的女子。
最慘的是一個年幼的那個小姑娘,看著隻有十一二歲模樣,身量還沒長成,露在衣裳外的手腕和脖子都有傷痕。
她目光呆滯,話都說不清楚,隻會嘿嘿傻笑,神智已經有些失常了。
便是鐵石心腸,看了也覺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