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碩鼠(三)秉公辦案。
戴尚書在心中反覆默念這四個字,暗暗歎息不已。
王丞相的雄心壯志,被接連不斷的重挫磨了大半。
現在把希望都放在了王瑾身上,對麾下黨羽的死活已經不太在意了。
所以說,女帝陛下登基之後的舉動,實在高明。
她重用王瑾,就如捏住了王丞相的命門。
楊侍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尚書大人,萬侍郎已經全部都招了。
”
戴尚書回過神來,令楊侍郎將筆錄拿過來。
沒錯,戴尚書的親自問審,就是親自坐鎮刑部。
真正審案,還是楊侍郎。
楊侍郎五旬左右,正是一個朝廷官員的黃金年齡,有資歷也有能力,且早早就投向了郡主。
如今郡主登基做了天子,楊侍郎水漲船高,在刑部裡穩穩壓了左侍郎一頭。
眾人都知道,戴尚書告老緻仕後,楊侍郎必是下一任刑部尚書。
就連戴尚書,如今對楊侍郎也分外客氣。
楊侍郎審了一夜的案子,眼睛有些泛紅,精神倒是不錯。
親自捧了卷宗過來,請戴尚書查看。
戴尚書看完後,嘴角抽了一抽,在卷宗下方蓋上自己的官印:“走吧,現在就進宮,將卷宗呈給皇上。
”
女帝陛下要今日早朝就見到卷宗,刑部就得連夜辦案審問。
一夜之間,就將案子審得明明明白。
這樣的辦差效率,簡直開創了刑部嶄新的歷史。
楊侍郎應一聲,親自捧了卷宗,隨著戴尚書一同進宮面聖。
到了金鑾殿,皇上還沒來,臣子們已經來了不少。
萬郎中被連夜問審,驚動的絕不止戶部刑部官員。
朝堂重臣們,或多或少都沾些關系。
不說別的,從萬郎中那裡買下這處田莊的,正是張尚書的族人。
這位李氏族人,也被連夜“請”去了刑部細審。
張尚書這一夜也沒睡踏實安穩,今日早早就進了宮。
還有周尚書等人,私下裡也都打發了族人去買高涼王府的家業。
高涼王府的家產基本都在京城,這樣的優質資產,就如一大塊肥肉。
眾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個個都一肚子油水。
現在皇上發雷霆之怒,衝萬郎中謔謔磨刀。
他們頓覺後脖頸都涼颼颼的。
“戴尚書,”張尚書湊到戴尚書身邊,壓抑著心裡的焦急低聲問道:“這一案審得怎麽樣?
萬郎中都交代了什麽?
”
戴尚書看一眼張尚書:“都在卷宗裡。
”
張尚書被噎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都在卷宗裡,不過,皇上沒來,誰也不敢去動卷宗!
戴尚書隻字不漏,其實也還是透露出了一些不太美妙的意味。
張尚書也因此心裡發虛,掌心裡微微冒汗了。
轉念又在心中安慰自己,無妨,總之是李氏族人出面買的田莊,和他這個吏部尚書沒多少關聯。
如果天子震怒,追著此事不放,那就把這個族人推出來。
坐牢流放甚至砍頭,總之牽扯不到他的身上。
很快,有資格參加小朝會的臣子們一一進殿。
三三兩兩低聲竊語,直至一個女子聲音響起:“皇上駕臨,諸臣覲見。
”
這又是一樁稀奇事。
原本這差事都是宮中內侍的。
女帝登基之後,不用內侍,出入皆由陳舍人相伴。
於是,陳舍人順理成章地就接手了這樁差事。
眾臣們還能如何?
慢慢適應唄!
“臣見過皇上,皇上萬歲!
”
薑韶華坐上龍椅,淡淡道:“眾愛卿免禮平身。
”
眾臣謝恩起身,擡頭之際,以眼角餘光瞥一眼。
然後,個個心裡都是一涼。
薑韶華平日還算溫和,今日面容冰冷,顯然是含著滿腔怒氣而來。
“戴尚書,昨晚的案子審得如何?
”薑韶華一句廢話沒有,直截了當地問道。
戴尚書顫巍巍地稟報:“啟稟皇上,老臣已經審清了此案,卷宗在此,老臣這就呈給皇上過目。
”
薑韶華略一點頭。
戴尚書邁步上前,恭敬地呈上卷宗。
陳舍人上前一步,接了卷宗,再呈到天子面前。
薑韶華接了卷宗,慢慢翻閱。
滿殿寂靜,隻聽到卷宗翻動的聲音。
眾臣各自屏住呼吸。
這樁案子,一點都不複雜,涉及此案的也就幾個人。
卷宗不過七八頁,盞茶功夫便看完了。
薑韶華看完卷宗,問戴尚書:“按刑律來判案,應該怎麽處置萬郎中?
”
眾臣齊刷刷地一同看戴尚書。
戴尚書不愧是混跡朝堂四十年資歷最老的老臣,被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不緊不慢地應道:“按大梁刑律,官員貪墨是重罪,數額超過千兩,便可判斬首。
”
當然,這條刑律,早就形同虛設了。
千兩銀子,對普通百姓來說,是個驚人的可怕數字。
然而,對朝堂高官們來說,這點數額都挑不起他們的眼皮。
就拿這朝堂裡站著的二十多位重臣來說,哪一個不是家資豐厚?
就說去年王易的貪墨巨案,貪墨索賄的數字竟有百萬兩之多。
王易被奪了刺史一職,人卻毫發無損,平平安安地回祖籍去逍遙快活了。
現在,萬郎中這一案涉及到幾千兩銀子,實在算不得什麽。
韶華的目光掠過眾臣不以為然的臉孔,淡淡道:“在眾卿看來,區區幾千兩銀子不算什麽。
”
“殊不知,這些銀子買了糧食,夠一支兩千人的駐軍吃三個月。
”
“拿來發軍餉,夠兩百個士兵一年的軍餉。
”
“在戶部這裡,不過是萬郎中經手的一筆分潤。
一年中,這樣的機會大概數不勝數。
”
“大梁百姓交的賦稅,沒能充實國庫,卻被一個個這樣的碩鼠吞進了口中。
國庫年年空虛,軍費年年克扣減少。
卻肥了一些碩鼠。
”
“萬郎中就是朕發現的第一隻。
眾愛卿以為,朕是該嚴厲處置以儆效尤,還是該擡手放過去,以後縱容養出更多的碩鼠來?
”
這話說得何其刻薄何等犀利!
紀尚書第一個跪了下來,慚愧高呼:“臣馭下不嚴,臣無能。
請皇上一並重責!
”
戴尚書此時才跪下:“臣無能,身為刑部尚書,坐視朝堂風氣敗壞卻束手無策。
請皇上責罰!
”